晚安，祝你好運 --- 堅持，做對的事情
「短時間可以騙所有的人，長時間可以騙少數人，但不可能永遠騙所有的人。」看完喬治克隆尼 2005 年自編自導自演的《晚安，祝你好運》，心中不禁浮現這句林肯總統的名言。
記得大學時代，教授在課堂上講到白色恐怖( White Terror )時，曾提到麥卡錫主義( McCarthyism )這個單字，意思是未經證實而隨意指控別人的行為。後來查了一下，知道麥卡錫是 1950 年代初期的美國眾議員，利用當時遍及全國的恐共氣氛，大肆散佈共產黨滲入政府部門、媒體圈和藝文界的謠言，煽動人們在沒有證據的情況下互相揭發，藉此迫害與其為敵的各界人士，以達自身之政治目的。
由於當時比較不認真，功課只做一半，不知道哥倫比亞廣播公司( CBS )記者艾德華．蒙洛與製作人佛瑞德．芬德利率領節目團隊以「無畏無懼小蝦米」之姿對抗「有權有勢大鯨魚」的故事。直到看了《晚安，祝你好運》，才知道當年有這麼一群具有社會責任與道德良知的勇者，敢於挺身而出，挑戰舖天蓋地的麥卡錫主義，為我們示範媒體人應有的專業與風骨。
《散播恐懼之人，本身即活在恐懼中》
看著電影片段裡麥卡錫那張振振有詞、故作正義的臉孔，覺得他其實也蠻可悲可憐的。因為，如此無所不用其極散播恐懼的他，自己不也活在恐懼中嗎？麥卡錫懷疑與迫害他人的動機，正因為那個人對他造成威脅，正因為害怕這些說真話的人一旦壯大，他將會失去權勢和影響力。
於是，凡與我作對的，我就給你扣上共產黨的紅帽子。而事實上，誰沒有多多少少看過所謂危險的書籍，結交一些所謂危險的朋友呢？因此，要找出這些細碎的關係並加以渲染誇飾、無限上綱，並不算很難的事情。
況且，在那個害怕被赤化而舉國反共的年代裡，就算是空穴來風的不實指控，所引起的軒然大波與後續效應，大概也夠你受的了。運氣差的被定罪入獄，運氣好的也得耗費好一番力氣才得以全身而退。
因此，「與其被赤化不如怯懦( better yellow than red )」的鴕鳥心態，便成了自我解嘲的話語，甚至是明哲保身之道。
不過，雖然麥卡錫最後身敗名裂，被認為是美國近代政治史上最大汙點，其名更變成「未經查證地任意指控他人」這樣不光采的英文單字，但這並不代表類似的政治操作將會從此止息。歷史就像甜甜圈一樣，是周期性循環的。這種非黑即白的兩極化、片面化歸類法，至今不也依舊盛行？
美國利用各種媒介(沒錯，包括我們喜愛的好萊塢電影)把自己塑造成「自由民主人權」的象徵，塑造出只要反美，便是反對自由民主價值觀的刻板印象。但仔細想，美國其許多外交作為的背後動機，不也隱藏著自私貪婪與霸道嗎？
而且，美國是那麼成功地把恐怖主義與恐怖份子和中東地區人民的面容模樣完美結合在一起，以至於人們看到留著大鬍子戴著白色圓帽的中東人士便下意識聯想到恐怖分子。這不也是散佈恐懼的行為？此外，宣稱自己是世界秩序維護者，是自由民主人權的聖鬥士，每回出兵作戰皆以「維持區域和平」為名，但不去檢討別人為什麼如此恨你，只一味合理化自己的信念、妖魔化別人的宗教，留下的不是更多的仇恨是什麼呢？
說回到我們的台灣。其實，我一直覺得「愛台灣」的口號很可怕。尤其是這句「這丟係愛台灣啦！哩貢丟姆丟阿？」好奇怪，愛台灣不是呼吸一樣自然的事情嗎？我們會特地說「大家要呼吸」嗎？我們生在台灣、長在台灣，不愛自己的土地是要愛誰的土地呢？
況且，當你說「這丟係愛台灣」時，是否意味著，若我沒有照你說的做，如果我的理念跟你不一樣，就不愛台灣了呢？動不動就以愛不愛台灣來檢視對方，這樣不會累嗎。你們不累我都累了阿。
這種把所有人事物都二分法的手段，只會讓原本極其自然的東西變得極不自然。讓好朋友變成水火不容的仇敵，讓相親相愛的鄰居漸漸不相往來，讓同床共枕的夫妻因為顏色之分而吵起架來。到最後，本來該是一個整體的社會，被硬生生撕裂成兩個族群，彼此就像兩塊漂浮的大陸板塊，距離越來越遠。
國家政策當然可以討論，但不同顏色提出來的政策不代表一定不好，如果對方提什麼反正予以反對就好，真如此簡單的話，那麼我想我也可以當立委了。
一個國家如果只剩兩種顏色，兩種聲音，兩種立場，那未免也太無趣(或者說可悲)了點吧。藍色是天空的顏色，綠色是大地的顏色，兩者都很重要，但在天地之間，還有許許多多的色彩，藏著無限繽紛的可能性。然而，我們到底什麼時候才能正視這些美麗呢？
《媒體的功能，不該只剩娛樂》
《晚安，祝你好運》這部片除了讓我思考政治與人性的關係，還令我感嘆起台灣媒體生態的沉淪。我想電視公司的高層、各位媒體工作者應該找機會看一下這部片。至少，聽聽艾德華．蒙洛在片中的演講。
裡頭的最後一段話是這麼說的：「其實電視這工具可以教育、可以啟發、可以激勵，唯有願意朝那方向努力，電視才可能發揮正面的效用，否則，它只是個線路與光構成的盒子。( This instrument can teach. It can illuminate and, yes, it can even inspire. But it can do so only to the extent that humans are determined to use it towards those ends. Otherwise, it is merely wires and lights -- in a box. )」
電視不該只是提供娛樂放鬆的平台，它還肩負著社會與教育責任，然而現今的媒體非但鮮少做到後者，還在本應落實後者的節目裡，創造出等同於前者的效果。看看我們的新聞吧，那不就是把兩者混淆且荒謬地合併在一塊兒的綜合體嗎？
舉例來說，我們幾乎都有過這樣的經驗。
那就是，見證新聞片段變成自導自演的綜藝節目。
在這些「綜藝節目」裡，合格的外派記者得接受演技訓練，以及肢體動作加強班，才能夠在適當時刻做出最有戲劇張力的動作。另外，他們還必須學習如何在鏡頭前問出最無關緊要的問題，培養暫時擱置同情心的特殊能力，才能作出「你的房子倒了，請問你現在心情如何？」或「剛剛地震天搖地動，請問你會不會怕？」等等的經典提問。至於平面媒體的文字記者們，則需要修完寫小說與編劇的課程，才能夠淋漓盡致地運用自己的創意及想像力，在有限的時間與資料中，用任意拼貼的方式，寫出一篇篇引人入勝、興味盎然的報導。
而新聞的內容，各位不覺得每台都很像嗎？到底是不是製播之前都很有默契地分享過了呢？還是真的每台新聞雷達頻率都相同？或許你說，台灣就這麼小一個島，新聞重複性高也情有可原、無可厚非吧。
但能否請您告訴我，為什麼「小貓和小狗相親相愛地抱在一起」也可以變成新聞呢？為什麼某個餐廳或店家好好吃或是被投訴都可以上新聞呢？而且，是不是如果沒有新聞可跑，那趕緊上 YouTube 找些國內外搞笑影片或民眾行車記錄器拍到的畫面也能交差了事呢？
再者，我常看到新聞片段搭配音調誇張的播報旁白，有的還隨內容的不同而有著不同的背景配樂。每當轉到這種新聞，我都很納悶這些人是在播新聞還是在拍電影。我們的新聞台到底是在開拓我們的視野，還是在愚弄我們的腦袋呢？
更慘的是，電視台紛紛走入爆料、誤導、偏頗、譁眾取寵的死胡同。許多消息未經查證，便直接報導出來，而且每次開槍之後就不見人影，射錯了人也不會說聲對不起，若無其事地繼續找下一個對象發射。反正觀眾愛看的是「某人」被槍枝掃射，然後一頭霧水、手足無措的模樣，或是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出面道歉的畫面，至於那個人是不是應該(活該)被射，射完之後的後續處理為何，則不是最主要的重點。
因此，我們看到幾乎每隔一段時間就有個靶子出現在螢光幕前。
從年初的友寄隆輝、葉少爺，接著林益世、李宗瑞，到最近的胡幼偉。他們的出現總是讓鄉民的正義有空間發揮。當然他們之中的確有人做出了不可原諒的錯事，理應接受嚴厲譴責。但經過電視與平面媒體的疲勞轟炸與誇飾渲染，到底這些事件中，哪些是客觀的事實，哪些屬於刻意編造的，兩者之間的界線漸漸地我已經不太能夠分辨了。到最後只好都當成「微電影」在看。例如，林益世之「現代和珅」篇，李宗瑞之「夜店色狼」篇，胡幼偉之「老少師生戀」篇，大概變成這種感覺了。
新聞至此，已經不是在報導真相，而是不論真相假相還是什麼半真半假相，反正通通把它們製作成高潮迭起、每天劇情定期更新的精彩戲碼就行了。而且，每當檢討聲浪出現的時候，馬上就推說是「觀眾愛看」就得了。
「節目就像鏡子一樣，只是反應觀眾的品味嘛。」一定有人會這麼說。
沒有自己的堅持居然還說是觀眾的口味問題。這就是我們的電視台。
我由衷地希望，電視台在製播新聞與製作節目時，可以清楚劃分社會責任與娛樂功能的界線。通俗不等於低俗，有內涵有意義不表示收視率一定低。不要把「觀眾」看成尼爾森收視率那幾個帶著小數點的冰冷數字，我們是活生生的、有腦袋、有思考能力的人。我們要的不是聳動的劇情，而是有品質的新聞。
至於該怎麼做，就留給各位肩負重責大任的新聞媒體工作者去思考吧。想吃一盤好菜不代表我就得提供食譜吧。我不過是眾多你們看不見臉孔面目的芸芸觀眾之一罷了。
最後，我覺得導演喬治庫隆尼不只是幽默風趣的萬人迷，還充滿了才華與想法。他的魅力除了來自外表，還有其不苟於世的堅持。畢竟要拍這種不討喜題材的電影(而且又是黑白片)，需要的是良知與勇氣。
據說拍片期間很多片商與銀行不看好此片票房而不願投資，喬治庫隆尼本人只好抵押房子以籌措資金。後來電影跌破眼鏡賣出不錯成績，讓很多當初縮手的人後悔莫及。我想起魏德聖說過的這句話：「拍電影不能只想著賺錢，只想著賺錢的人拍不出真正的好電影。」
我想，任何一個年代裡，擁有良知、懂得堅持的人永遠不嫌多，大部分的人由於不敢、不方便、或是不習慣面對不願面對的真相，總是選擇冷淡與緘默。然而正因為如此，每個年代裡，那一群擁有良知、懂得堅持的人，總會令後世無限緬懷，被當成象徵光明的希望與信念，牢牢記在心裡，用來時時刻刻提醒自己，當面對著千萬個質疑你的聲音時，很可能，你正在做對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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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安，祝你好運》真實的艾德華．蒙洛
《艾德華．蒙洛片中演講全文之中英翻譯》
This might just do nobody any good. At the end of this discourse a few people may accuse this reporter of fouling his own comfortable nest, and your organization may be accused of having given hospitality to heretical and even dangerous ideas. But the elaborate structure of networks, advertising agencies, and sponsors will not be shaken or altered.
本演講可能無法討好任何人。演講完後可能有人會指責，這個記者竟破壞自家祥和，而貴組織也可能被批評為扶持異端甚至危險思想。廣播網與廣播贊助商關係複雜，絕不會因這演講而動搖或改變。
It is my desire, if not my duty, to try to talk to you journeymen with some candor about what is happening to radio and television. And if what I say is responsible, I, alone, am responsible for the saying of it.
但我有責任坦白告知新聞界，廣播與電視的主要功能。如果我說的話必須負責，那麼我自己會負起責任。
Our history will be what we make it. And if there are any historians about 50 or 100 years from now -- and there should be preserved the kinescopes of one week of all three networks -- they will there find, recorded in black and white and in color, evidence of decadence, escapism, and insulation from the realities of the world in which we live. We are currently wealthy, fat, comfortable, and complacent. We
have a built-in allergy to unpleasant or disturbing information.
我們的歷史是我們所塑造的。三大電視網若留著現在的錄影，數十年或百年後的歷史學者，就會發現黑白與彩色的影片，證明我們墮落、逃避現實、孤立於所處的現實世界之外。我們有錢、逸樂、自滿，天生對惹人不快的資訊過敏。
Our mass media reflect this.
But unless we get up off our fat surpluses and recognize that television in the main is being used to distract, delude, amuse, and insulate us, then television, and those who finance it, those who look at it, and those who work at it, may see a totally different picture too late.
大眾傳媒也反應這種傾向，但除非我們不要只顧賺錢，承認電視現在用來轉移注意，欺騙、娛樂、孤立，否則贊助電視的、看電視的、做節目的，發現真相時將為時已晚。
I began by saying that our history will be what we make it. If we go on as we are, then history will take its revenge and retribution will not limp in catching up with us. Just once in awhile let us exalt the importance of ideas and information. Let us dream to the extent of saying that on a given Sunday night, a time normally occupied by Ed Sullivan is given over to a clinical survey on the state of American education. And a week or two later, a time normally used by Steve Allen is devoted to a thoroughgoing study of American policy in the Middle East.
我開頭說歷史是我們造成的，如果繼續因循，歷史會復仇，懲罰也將毫不留情地降臨。我們常說思想與資訊的重要，也希望哪個星期天晚上，原本播綜藝節目的時間，改播美國教育現狀的調查，每一兩周原本播喜劇的時間，能改成探討美國的中東政策。
Would the corporate image of their respective sponsors be damaged?
Would the shareholders rise up in their wrath and complain?
Would anything happen, other than a few million people would have received a little illumination on subjects that may well determine the future of this country -- and therefore the future of the corporations?
節目贊助商的形象會受損嗎？股東會憤而抗議嗎？頂多是有好幾百萬的民眾，可獲得更有意義的資訊，這將影響國家的未來，以及企業的未來。
To those who say people wouldn't look, they wouldn't be interested, they're too complacent, indifferent and insulated, I can only reply: There is, in one reporter's opinion, considerable evidence against that contention. But even if they are right, what have they got to lose? Because if they are right, and this instrument is good for nothing but to entertain, amuse and insulate, then the tube is flickering now and we will soon see that the whole struggle is lost.
有人說觀眾沒興趣看，這些人實在太自以為是，我只能說，就記者的角度，許多證據與他們的說法相反。即使他們對，改革也無害。假如正如他們所言，電視只是用來娛樂及逃避，那麼電視的優點已岌岌可危，所有的努力也將付諸流水。
This instrument can teach. It can illuminate and, yes, it can even inspire. But it can do so only to the extent that humans are determined to use it towards those ends.
Otherwise, it is merely wires and lights -- in a box.
Good night and good luck.
其實電視這工具可以教育、可以啟發、可以激勵，但為有願意朝那方向努力，電視才可能發揮正面的效用，否則只是線路與光構成的盒子。晚安，祝你好運。
註：中文部分為 DVD 中文字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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