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業典禮有感》生命的刻痕，相對論的體驗
最近三天參加了兩個畢業典禮，說奢侈很奢侈，說傷感也很傷感。這兩個畢業典禮都與我有關，不是當形式上的觀禮嘉賓，而是真正地投入過程，然後時間到了迎接句點的那種深刻參與。
第一個畢業典禮，在 6 月 9 日星期六，我以碩士畢業生的身份，在高雄師範大學接受師長與學弟妹的歡送。第二個畢業典禮，是 6 月 11 日星期一，我在台南海事樂群館以師長的身份，歡送三個畢業班的學生，進入大學生活，展開人生另一階段。
《生命的刻痕》
如果生命是一把長長的尺，那麼每一次的新生訓練與畢業典禮，就像長尺邊緣所佈滿的那些距離不等的刻度，標記了每一個求學時期的始與終。讓我們試著把回憶倒帶一下。回到許多年前，那個「我們還是穿著每踏一下就發出啾一聲的迷你小鞋的小男孩小女孩們」的時空裡。
那時候，你我拉著媽媽的手哭著不情願地被拖進幼稚園，過了幾年，卻開開心心踩著舞步從幼稚園畢業。後來，套上制服背起書包唸小學，度過無憂無慮整天玩耍的六年後，在記憶中吵吵鬧鬧的小學畢業典禮上，告別兒童時代。
還記得嗎？成為國中生頭一天，還好不習慣長大，然而短短一晃眼國中畢業了，懷抱著青春無敵的我們，已是自我感覺良好的小大人。接著，基測過後的暑假尾聲，高中新生始業輔導的首日，看著台上不認識的校長與身旁那位陌生的導師，心裡面對於即將踏入的高中生涯既是懵懂無知卻又滿心期待，可是，再一次地，不知不覺一路走到了沒想過這麼快就來臨的，高中畢業典禮。
這麼說來，似乎每當好不容易熟悉了一個地方、一群師長、一幫朋友，時間總又會將我們推往另一個地方，認識另一群師長，結交另一幫朋友。每個刻度都隔開了熟悉與陌生，刻刀劃下那一瞬間，熟悉的區塊變成過往回憶，陌生的那片領域則彷彿暗影裡的新大陸，等著我們去揭曉它的真實樣貌。
在上帝的手不停地劃著這道刻痕與下道刻痕之間，我們逐漸成長。
雖然每次刻痕劃下時，心裡總會捨不得，莫名地惆悵感傷，不過這在所難免。人類是習慣性動物，即便你不習慣，但接在不習慣之後的，便是漸漸習慣。這是一定的。而且你永遠習慣得比你想像中還快。事實上，我在想，是不是感傷的同時，也該感謝呢。
如果人生沒有刻痕，那將會多無趣阿？你能想像你與身邊這群同學在同一間教室上課上了 70 年會是什麼樣的一幅光景嗎？永遠看著座位前面那位同學覆著油膩髮絲的後頭勺。永遠聽同一個英文老師講無數次的文法概念。永遠吃著三菜一湯的營養午餐。永遠按照鐘聲作息。我想，你一定會開始厭煩、開始頭暈、開始想逃離這種時光牢籠般的生命設定吧。
所以，對於這股稍縱即逝的感傷，稍微體認一下，放縱自己耽溺一會兒，就好了。該放手的就放手，該後退的就讓它們後退吧。讓新的事物進來你的人生。
對於種種過往，你可能暫時忘了，可能永遠想不起來，那都沒關係。如果真正對你有意義的，某個時刻你一定會再度憶起。至於那些怎麼想都想不起來的、怎麼努力追憶都是空白的，則應該是屬於「無論記不記得都沒什麼差別」的回憶範疇。那，就隨它去吧。
我不曉得這算不算理想的人生態度，但至少我個人是這麼看待的。
《相對論的體驗》
接著，來聊一下寫完論文的心情好了。上禮拜五，我在滂沱大雨中開車到台南一中旁邊的育樂街，找間影印店將我的論文送印。隔天早上十點鐘取書，然後南下高雄參加研究所畢業典禮，順便拿去教授家。
還記得當我拿到書的剎那，心中喜悅就像春天的草原一樣，輕輕隨風搖曳。隨手翻閱內頁，看到裡頭密密麻麻的英文鉛字，突然有種不太真實的感覺，好像這本書是另一個我打出來的，而不是站在當下的那個我。
這種感受雖然理所當然，但我想也只有經歷者方能體會。
幾個月前，努力敲打著論文的那個我，無法預想捧著論文成書的我的感受，只能硬著頭皮，穩住步伐、堅定信念，讓路從眼前一小步、一小步地走出來。如今沐浴在光亮裡的我，當然也難以想像當初在山洞裡亦步亦趨的我，到底是怎麼把路給走出來的。只覺得轉眼間就到了這裡。
套句我在臉書上的話：「水深火熱的時候覺得很慢，苦盡甘來的時候覺得好快。」這便是相對論的實際體驗吧。我想起著名的相對論譬喻：「身旁有火爐度一秒如一年，與美女共處則一年如一秒。」時間這東西，一小時一分鐘一秒鐘的長度皆是固定的，但透過人的種種感受，它卻會開始伸縮變形。真不可思議。
同樣的感受，也發生在我當兵最後一天。
由於地中海型貧血的緣故，我是服 12 天的補充役。當我坐遊覽車進入新中營區的第一天，同樣是轟隆隆的傾盆大雨，我頂著三分頭，在倉儲室排隊領取衣物與盥洗用具。當時剛與女朋友分手，心情低落，無精打采，一想到我得在這鳥不生蛋的鬼地方住上兩週，就覺得悶爆了。
然而很神奇地，頭幾天明明漫長無比，但到了最後幾日卻變得匆匆而逝。營區的同袍，規律的生活，男人們的話題樂趣，讓我暫時忘記了鬱悶。當然我是很想離開營區回到正常生活，但是體驗到從「 12 天怎麼感覺好久」到「 12 天怎麼轉眼就過」這兩種極端心情的落差滑移，不免有感而發，對於自己適應之快也頗感訝異。
對於這種「相對論的體驗」，各位高三畢業生必定很有共鳴吧。
在無數個備戰統測的晚自習夜晚，或是白天聽某個無聊老師上課的時候，覺得過了好久都快睡著了怎麼分針才移動那該死的一格，然而誰知道考完統測後，時間居然開始拔腿狂奔，而且是大夥兒五體放鬆忘情玩樂之際，趁隙偷跑。等到被它一路給跑到了畢業典禮前夕才猛然驚覺，但為時已晚。
只能說，時間真是個調皮鬼。當你痛苦的時候，它就故意慢慢走，看你受折磨。當你快樂的時候，它就給你用衝的，不讓你開心太久。心機太重了吧。
不過，反過來想，或許時間也是用心良苦。因為唯有讓痛苦深刻，我們才知道何謂真正的快樂。唯有縮短賞味期限，我們才懂得珍惜每一次品嚐快樂的機會。也因而更有理由，耐著性子熬過漫長的黑暗等待，期盼光亮的到來，即便那道光僅只一瞬。
寫到這裡，真好奇我的英文課在相對論中是屬於「感覺比較快」的那部份呢，還是「感覺好漫長」的那部分哩？有沒有學生可以回答一下的阿？
《青春盛世的參與權》
另外，很多同學說「畢業典禮辦得很爛」，對於這點我想在這裡回應一下。當然每個人有表達自己看法的權利。這沒什麼。但我覺得，「畢業典禮」這東西就像高山上的題石，它只是告訴你、提醒你「山頂到了」的這個事實。
當然不是說隨便辦一辦沒差，而是說，對於你真正重要的，是你與誰一起登頂，而非山頂本身。就像人生在世，常常有很多難忘的事情，如跨年夜、畢業旅行、度蜜月、親子旅行等等，而我們會發現，讓事情產生意義和有趣起來的，往往是身邊的人，大過於那件事情。
身為學生，我們到學校學習知識，但這些知識並沒有溫度可言，你之所以懷念起學校點點滴滴，是因為在你身邊和你一起學習的那群人。當我們回顧中學時期，記得最牢的永遠是那幾個搞怪的同學，還有每個班都會有的屁王、屎王與尿王們和他們舉手說要上廁所的樣子，以及舞蹈比賽、校慶運動會、畢業旅行等等之類的無關乎知識學習的回憶。
於是在若干年後，儘管你因為學生時代穩穩紮下的基礎而有份理想工作，讓你最懷念的卻不是那一張張滿分考卷，而意外地是那位最白爛、常被當作笑柄帶給你無數歡樂的同學。
是每一群和我們相處過的人，讓每一段時光產生回憶的價值。
至於畢業典禮辦得好不好，我想每一屆都聽到有人說「今年的畢業典禮很沒有感覺，找不到哭點」之類的話。這有點類似「不管我們身處哪個時代，永遠覺得過去的年代比現在好」的人性思維。當然凡事都有改進的地方，一屆得要比一屆完善，但在這個離別感恩的場合時刻，我想還是給予那些辛苦籌備而累壞了的工作人員，多點掌聲吧。
最後，還記得我在生日感想文提到了時間與空間上的「不斷遠去感」和「停在原地感」吧。其實除了這兩種惆悵感受，身為高中老師還有一種很特別的權利：「青春盛世的參與權」
怎麼說呢？我們常聽周遭朋友談起高中時期是生命中最單純美好的時光對吧。這三年剛好涵蓋 16、17、18 歲這段「少年以上，成年未滿」的青澀年華。很多人的初戀、初吻都發生在這個階段吧。你我也在這個階段，漸漸確定自己未來的方向，人格特質亦也趨於定型。
在這時期，同學們整天一起上課，一起比班際球賽，一起參與各項活動。課業上有統測或指考這共同的奮鬥目標，所以一起 K 書，一起因為考試密集而哀嚎慘叫，一起抱怨過於嚴格的金剛老師與鐵血主教。一起在下課時間偷看對面大樓的可愛學妹，一起傻呼呼地追求校花級的學姐。一起吃冰聊八卦，一起看海想未來。不管怎麼說，這些點滴片段所支撐起來的「一心同體」革命情感，是上了大學後就不會再有的。
於是我們看到《九降風》的林書宇和《那些年》的九把刀，都選擇把這個階段的人生故事化成動人影像。因為，從各方面來看，高中時期既是奠定人格基礎的關鍵歲月，也是回味無窮的記憶寶庫。很多很多年後，當你們都出了社會、各自有了工作與家庭，再度聚首時，就會發現，高中生涯原來是無價之寶。
那麼，身為一位高中老師，擁有這「青春盛世的參與權」，協助各位打造美好的高中回憶，不也是一種可貴的榮幸？
在文章的末尾，送給各位畢業生兩段話，第一段是從南區圖書館的廁所牆壁看來的，作者與原文我忘了，但它大概是這麼說的：「如果你覺得你的人生到目前為止都很順利，那麼可能是你過於保守了，如果再勇敢一點、夢想再遠一點，前方應該有更美好的人生在等著你。」小便還可以看到人生哲理，真是酷，但我承認看到這句話時，內心有被打到。
第二段則是批踢踢上某鄉民的簽名檔：「品德可以彌補聰明才智的缺陷，聰明才智卻無法填滿品德的空白。」一個傻楞卻善良的人，可以讓社會更美麗，一個絕頂聰明但缺乏品格的人，則可能會毀了這個世界。
這兩段話，與其說是送給你們，不如說也是在勉勵自己。勇於追夢的同時，也要發展純良的品格，才能成為健全的人。總而言之，無論今後你我身在何方，都請繼續加油，並且記得，凡事不要只看背後的陰影，要迎向前面的陽光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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