純白裡的繽紛

聽風的歌 --- 再也，回不去的從前 (下)

《不可追回的逝去》

        再來，我想來提一下書裡關於「失去、回不去」的幾個點。
    
        首先當然是「死亡」的概念。
     
        「我」的第一個叔叔得腸癌，後來變成焦紅的狡猾猴子，痛苦到死。
     
        第二個叔叔死在戰後的上海郊外。奶奶在79歲時安詳地死去。第三個女朋友在網球場旁的樹林裡吊死了。
    
        那個17歲女孩的來信中，提到自己已經住院三年，且復原機率只有3%。半夜還常常覺得聽到自己脊椎骨溶化的聲音。
    
        另外，還有老鼠在山坡的樹林裡發現的天皇古墳，和「我」在俄亥俄州小鎮造訪的哈德費爾之墓。
    
        雖然敘事的筆觸都只是輕描淡寫地帶過，但這些死亡、重病與墳墓等元素，都替這本書添了許多「無奈與妥協」的氛圍。
    
        至於書中還有很多地方都透露著再也回不去的心情。
    
        如「我」與第一次約會的女孩一起看的電影，主題歌是這樣唱的：
    
       「我跟他吵架。
           所以寫信給她，
           說：對不起！是我不好。
           可是信退回來，
           因為地址不詳、收件人不明。」
    
        夏天的最後，「我」與老鼠在半山腰看著天上的噴射機，老鼠說道：
    
        「我覺得小時候好像有更多飛機在天上飛噢」…「再過個十年，也許我們連凝固汽油彈都要懷念起來了。」
    
        哈德費爾短篇作品《火星的井》裡的那個潛入井底的青年在重新爬出地面時，才知道過了15億年的歲月了，後來只能將手槍對準太陽穴，悄悄扣下扳機。
    
        回不去的歲月已經流逝這麼多，自己卻一件東西也沒學到。
    
        書裡也不只一次的提到「退學」兩個字，總共有三次。
    
        第一次是那位點「California Girl」的高中女孩，念大學時申請退學，理由是養病。第二次是老鼠把大學退掉，因為不想要再回去。第三次則是17歲女孩信裡提到的那個姐姐，因為要全心照顧她，所以大學都退學了。
    
        於是我很雞婆地想，為什麼是退學，不是休學呢？
    
        很簡單，因為那代表沒有回頭的餘地，不管理由是為他人還是為自己，從今以後都只能往前走下去了。
    
        在書的一開始曾說道，甘迺迪總統被暗殺那年起，「我」開始一手握著尺，戰戰兢兢的望著周圍的一切，15年來，放棄了各式各樣的東西。
    
        我想甘迺迪應該也是一個過去的美好象徵吧，而他的名字被在書中提到這麼多次，是不是表示對過去的無限緬懷呢。
    
        最後想來聊一聊「夏天」這東西。
    
        這本書主要的故事是發生在1970年8月份期間，這是夏天的尾聲了。
    
        為什麼是夏天，而不是春天、秋天？既然書裡的「我」在寒暑假都會回到老家的街上，那為什麼不寫寫冬天的故事？
    
        雖然探討這個好像有點無聊，但還是說說自己的感覺好了。
    
        在四季印象中，最熱情奔放的季節毫無疑問是夏天，暖洋洋的午後陽光、茂密大樹上響亮的蟬鳴聲、白色的浪花、蔚藍的天空、還有穿短褲的女孩子…。
    
        這些事物越美好，當要失去的時候就會越失落。就算本來沒有那麼美的，在離別之後的回憶畫面裡也都變美了。
    
        加上暑假本就是個令人貪心的設定，我想很多人在八月底的時候都會希望不要開學吧，驚呼怎麼這麼快假期就要結束啦。
    
        春天，就像是上揚的弧線，在夏天到達最高點後又要往下掉，秋天與冬天則是一路滑盪到谷底的過程。
    
        因此對於「失去」，應該沒有一個季節比夏天體會得深吧。

《前後呼應》

        我在閱讀的時候，好幾次看到後面，覺得怎麼有些句子前面似乎有提過，於是又往前翻看，發現的確有類似的句子講類似的東西，可是卻出自不同人之口。
    
        或許這也說明了每個角色都是村上的一部分吧。他藉著不同的人來表達同樣的內心聲音。
    
        比如說，對於「有錢人」的看法，在24頁老鼠曾經這麼說：
    
        「嗯！那些傢伙重要的事什麼都不想。只裝作在想的樣子…你知道為什麼嗎？」
    
        在故事的最後，129頁，差不多一句話卻是「我」說的：
    
        「強有力的人哪裡也找不到，只有會裝成強有力的人而已。」


    
        另外，關於「拋棄」這件事，書裡的前後也各自都有提及，如18頁「我」的自白：
    
        「費了十五年工夫，我真是放棄了各式各樣的東西。簡直像引擎故障的飛機，為了減輕重量而把行李一一拋棄，把座椅拋棄，最後連可憐的空中服務員也拋棄一樣，十五年之間，我拋棄了所有的一切，而另一方面卻幾乎什麼也沒學到。」
    
         131頁，哈德費爾的一段話中也有相似的說法：
    
        「人生是空虛的，但當然有救。因為並不是一開始就空虛的，而是我們在非常辛苦又辛苦的重複之下，拚命努力把它削減，最後變成空的。」
    
        還有「失去與活下去」這點也是前後都有呼應到，相關的句子在前面已有提到，此就不再贅述。
    
        其它還有許多前後呼應的文字，讀來實在非常有趣，如「帝國大樓上撐把傘跳下去」和「狗的相聲演員」，還有前面提到的「約翰．F．甘迺迪」與「墳墓」等等。
    
        只能說《聽風的歌》這本書雖然帶著淡淡的哀愁，卻也頗值得玩味阿。

《似曾相識》

        另外，這本書的兩個地方有給我似曾相識的感覺。   
   
        第一個是哈德費爾短篇小說《火星的井》裡面地底下的深井與橫穴，讓我想起《世界末日與冷酷異境》中的黑暗下水道與水鬼。
    
        再來就是書末那17歲的住院少女與照顧她的姐姐，彷彿就《挪威的森林》裡直子與玲子姐的翻版。

《閉上眼睛，聽風的歌》

        以上大致就是看完《聽風的歌》目前的一些感覺，或許以後再看第三遍、第四遍又會有新的東西跑出來也說不定，不過總而言之，現在心裡所感覺的應該有寫出七八成有囉。
    
        我非常喜歡這本小說，因為它輕盈易讀，隨時隨地只要一捧起來把頭埋進字裡行間，就能夠進入狀況。另外它也很耐讀，書中很多文字段落看了不下五六遍了，還是覺得很有咀嚼的空間和興味。
    
        雖然它只有短短168頁，但裡頭讓我拿筆抄記下來的句子，不輸給其它厚達幾百頁的長篇小說，證明「感覺」這東西跟篇幅長度從來就不是成正比的。
    
        最後想以書裡的一段對話來作結，這是九指女孩說著自己討厭的生活時，「我」所給的回應：
    
        「從好幾年前開始，很多事情就不順利了。」

        「幾年前？」

        「十二、十三…….我爸爸生病那年。那以前的事什麼都不記得了。一直都碰到討厭的事，頭上老是吹著惡風。」

        「風向也會改變喏。」

        「你真的這樣想嗎？」

        「總有一天會的。」
    
        恩，反正就閉上眼睛，聽風的歌吧。
    
        總有一天，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