純白裡的繽紛

《出口與入口》

        出口與入口，是村上小說裡的重要概念。
    
        除了《1973年的彈珠玩具》以外，《世界末日與冷酷異境》、《海邊的卡夫卡》，甚至去年的新作《1Q84》也都有著類似的設定。
    
        「有入口就有出口，大部分東西都是生來如此的。」書裡如是說。
    
        生命就像一個循環，進得來，應該就出得去。如果出不去，不是沒有出口，而是自己在某個地方被卡住了。
   
        老鼠就是這樣的一個例子。
    
        他那惆悵無助的情緒像是泥沼一樣，困得他動彈不得，讓他明明想要改變，卻無能為力，只能望著一波又一波的潮泛漲退，喝著一瓶又一瓶的啤酒。
    
        他把自己丟進深深的無底洞裡，沒有夢和光亮，只有被切成碎片的睡眠和無邊無盡的黑暗。
    
        一開始「捕鼠器」上捉到的小老鼠，後腳被鐵絲夾住，然後在第四天清晨死去，這或許已經暗示了老鼠的未來，將會是個沒有出口的悲劇。
    
        相較之下，主角「我」在經歷了許多事件之後，卻依然繼續往前走。
    
        對於失落，儘管多有無奈，但畢竟這就是人生的況味，就像書裡說的：
    
        「這些都是真正存在的事，只不過已經消失了而已。…只是從無中生有的東西，又回到原來的地方去了而已。」
    
        不管是三把式太空船還是雙胞胎女孩，他們的消失不過是回到原本的虛無裡罷了，因此在短暫的擦身而過之後，能夠揮一揮手，輕輕作別，也就好了。
    
        我很喜歡接下來的這段話，這也是書裡我最喜歡的一段話：
   
        「我們所共有的東西，只不過是好久以前已經死去的時間的片斷而已。雖然如此那溫暖的感覺還多少像古老的光一樣，到現在還在我心中繼續徘徊著。而且直到死捉住我，將我再度丟進虛無的坩堝之前的短暫時間內，我還是會伴著那光一起前進吧。」
    
        對於那些難忘的片段，我們真正擁有的也只有當下那一刻而已。
    
        所以說，這個世界上並沒有所謂永恆這東西。現在、過去、未來，就像一條匆匆流過心上的河，一去不返，不會為我們多停留一刻。
    
        但還好、還好，那些細細沉澱下來的溫暖回憶，卻能陪伴我們到最後。
    
        體認到這一點，我想人生或許就能夠稍微輕鬆一些了。
    
        而這，應該就是「出口」吧。
    

《新與舊，複雜與單純》

        這本書還有一個重要的主題，那就是都會化、商業化、工業化、科技化之後，人性的純真在哪裡？人事物之間種種陳舊的情感，是不是被冷漠地忽略了？
    
        舉例來說，書裡提到從直子家附近的山坡地，因為都市化浪潮的波及，「原來像遼闊大海一般的大片麥田，已經被推土機整個推成黑色，以車站為中心的平板街容便一點一滴地形成了。」
    
        新的居民，每天早上匆忙趕電車，晚上才像死掉似地回來。唯一能夠好好看看自己住的地方的時間，只有禮拜天下午，而且大家不約而同地都養起狗來。
    
        這完全就是都會生活下的人類面貌阿，失去與單純自然的連結，像一副軀殼般可憐地活著。


    
        另外，「我」與雙胞胎女孩替配電盤舉辦的葬禮也是個經典片段。
    
        因為大樓硬體更新之故而被汰換掉，配電盤就像個依然可以工作卻被遺棄的老先生，這讓我想到格林童話裡的「不來梅樂隊」。
    
        人家說，科技始終來於自人性，但很矛盾的是，科技的發展卻常常抹滅了人性的本質。這個凡事講求效率、速度和便利的社會裡，到底還有什麼值得去好好珍惜的呢？
    
        再來，書裡寫道「我」學生時代住在公寓一樓管理員室旁，管理室前面有個全大樓唯一的電話，樓上住著一個長頭髮女孩，是電話打來找次數最多的冠軍。
    
        非常倒楣的是，每次電話鈴響，「我」總是得往返那滑溜溜的十五段階梯，去敲那位女孩的房門，這前後持續有半年之久，卻只跟她說過「妳的電話喔」等無關緊要的話，連名字都忘記了。
    
        一個是太多人打來找，裡頭有著各式各樣的聲音，一個卻是從沒有人打來找過，完全沒有人想起來或是有話要說。如此遙遠而脆弱的人際關係，經由一台冰冷的電話來相連。
    
        這裡村上將科技產物下人與人之間的孤獨感，刻劃得非常細膩，令人低迴深思。
    
        很多時候，不見得新就是好、就是要取代，舊也不一定就很差勁、就該把位子讓出來，事物的價值應該不是以「新舊」來劃分的，沒有這樣的道理。
    
        重點是面臨著日新月異的科技洪水，我們到底還剩下些什麼，還能留住些什麼呢？對此，書裡的這兩句話或許是個令人安慰的答覆。
    
        「世界上有什麼不會失去的東西嗎？」
    
        「我相信有，妳最好也相信。」
    
        是阿，不管科技與時代再怎麼沖流著脆弱的人類社會，有些東西是不會被淹沒消逝的。

        就像書裡頭，那小石子在深井裏落在水面的聲音、那台三把式太空船的甜蜜微笑、還有那段與雙胞胎女孩躺在沙發上聽著「塑膠靈魂」的時光…。
    
        每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的三把式太空船，有自己小小的依戀、對誰都無法說明的情感。就算每天都有新的事物不斷佔據我們的生命領土，但那只會使得這些陳舊的愛戀更珍貴、更獨特罷了。
    
        因此，或許根本就不用著急阿，且靜靜地讓這些記憶感覺陪伴著我們走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