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境之南，太陽之西 --- 那是，到達不了的彼岸
從前年開始，嚴格說起來是從弟弟拿給我《海邊的卡夫卡》那一刻起，我開始瘋狂地沉迷於村上春樹的世界裡。
這期間我看的幾乎都是長篇小說，《挪威的森林》、《世界末日與冷酷異境》、《聽風的歌》、《1973年的彈珠玩具》、《尋羊冒險記》、《舞舞舞》，對了還有新作品《1Q84》。另外散文遊記也看了幾本。
當然連續看了好幾本之後，我也會看看其他的書，一方面不想那麼快就把村上的書看完，另一方面也想稍微走出他的文字世界，接觸一下其他作者的書。
但說也奇怪，當我在看其他小說的時候，竟常常有那種恨不得趕快看完的心情，因為我想快點結束這本書，好能夠看下一本村上的書。
更誇張的是，當我翻開下一本村上的小說，又一頭栽進書裡的時候，竟然有種得到救贖的感覺。彷彿乾旱已久，天降甘霖的欣喜。覺得在這樣的文字之海裡徜徉，於我來說真是一份寶貴的幸福。
每當闔上一本村上小說，儘管心中會留下沉重、困惑、悲傷等等不同的後勁情緒，但卻同樣都有著無法言喻的滿足感受，好像人生必做的選項清單上又打了一個勾了似的。
很多人問我為什麼喜歡村上春樹的小說，我其實不太知道怎麼表達。說隱喻很巧妙嗎？嗯，這太表面了。文字有股魔力嗎？這又太籠統。句子有著多重的豐富解讀性嗎？確實是，而且是很重要的特質，但又好像少講了什麼。
後來我都這樣回答：「因為他的文字能說到我心裡去。」
這世界上好看的小說從來沒有少過，精彩絕倫的小說也多的是，經典文學更是世世代代口耳相傳。當然，所謂經典自有其普世價值，但能否讓人讀到心坎裡去則沒有其絕對的必然性。
很多次我捧著中外文學經典，卻常常有看不下去的感覺。我不禁想，是我程度不好嗎？還是不夠有慧根？後來馬克吐溫的一句話讓我釋懷，他說：「經典就是大家都稱讚，但卻沒人看過的書。」
因此，如果能找到一個作家，他寫的東西能夠進入自己的心，觸及內心深處的那快要被遺忘的角落，我想那種難得與珍貴的程度，絕對不亞於找到一個很棒的愛人，更別提硬啃十本所謂的經典叢書了。
村上春樹對我來說，就是這樣的一個作家。
現在，我看完了這本《國境之南，太陽之西》，同樣地，在閱讀的過程中，有著好多好多的共鳴與感動。那文字能夠在我的心裡不停地迴響著。
某種程度我跟阿始一樣，表面上過著人人都說好的生活，高中英文老師。從23歲考上教甄之後，到現在27歲，我人生的一切一直都很順利，至少沒有什麼稱得上不幸的事情。旅行、閱讀、運動、音樂、寫作等興趣，各司其職地填滿著我的生活。
但我卻覺得常常感到寂寞。我其實是喜歡孤獨的，可有時候那孤獨感卻又強烈得讓我快要窒息，簡直就像一個人被這個世界遺棄孤伶伶在沙漠裡走著似的。我有愛我的父母家人，這點是肯定的。朋友也有一些。但卻有那麼一塊地方是絕對孤獨且沒有人能插手幫助的。
自從開始接觸村上的小說，我的孤獨異境彷彿不那麼封閉了，當然孤獨一直都是在的，只是他的文字總是能夠不可思議地悄悄打開門扉，讓黑暗中透進一絲光線，然後坐下來陪伴我靜靜細數自己，擁抱孤獨。
讓我的孤獨不再那麼決絕，那麼樣地啃蝕著我自己。
也讓我了解到，原來我們是那麼習慣地去假裝沒事，偽裝那做給別人看的光鮮亮麗，就如《國境之南，太陽之西》裡的阿始、有紀子，還有那酒吧裡的社會男女，芸芸眾生，在扮演著另一個人的狀態下，過著不屬於自己的生活。
只能藉著音樂與酒精來催眠自己，麻痺自己，假性地療癒自己。
或許我們都像刺蝟一樣吧，外表堅強，內心柔軟(脆弱)。明明渴望著被認同、被緊緊擁抱，同時卻又張著帶刺的外皮走著，假裝優雅高尚，以冷漠的表情，包裝著火燒的內心。
《缺陷的性格，不可逆的人生》
性格的缺陷，人生的不可逆性，是村上春樹小說裡重要的兩個命題。
為什麼小丸子的姊姊會說「人生就是不斷地在後悔」這句話呢？我想那是因為帶著缺陷的我們，活在不可倒退的人生中的緣故。
村上春樹很多小說裡都描述著人的不完整性，幾乎每個主角都帶著缺陷活著，無法掌控，無以免除。加上人生這東西是不可逆的，或許時間能夠像甜甜圈般迴旋，不一定線性延伸，但歲月的本質到底還是流逝的、留不住的，因此對於美好片段只能回味，無法複製貼上，對於悲傷記憶只能舔舐，無法就此刪除。
我們很難避免不製造遺憾，當然快樂是有的，只是當快樂經過了我們，留下的往往是那種想倒退溫習卻無能為力的惆悵感。
至於所犯的錯誤更是無法塗抹修改的了，而是變成記號印在心上，我們能做的只是希望它們能夠隨著時間漸漸變淡而已。
而且，就算時間能夠重來，在當初的人事物時空背景下，很可能我們依然會做一樣的抉擇，因為沒辦法，我們還是我們。那是誰也改變不了的事。
村上的小說，談的就是在這樣的生命設定之下，人們如何自處、如何掙扎後有所體認的過程。然而，他並沒有要我們把自己化臻完美，事實上，這樣做只會讓我們更加體認到自身的不足與侷限罷了。
我們能做的，就是接受自己的模樣吧。
擁抱自己的惡與缺陷，悲傷也好，快樂也好，那都是我們的人生。那就是我這個人的組成。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孤獨異境，裡頭都藏著無法談的事情，存在不能觸碰的區域，島本的阿始進不去，阿始的有紀子進不去，有紀子的或許阿始也進不去，泉的則是早就封閉成邊境的禁區了。
最初的入口已經回不去了，於是我們終其一生都在找尋出口。最好的情況是，和誰手牽著手，一起走出去。至於出去後的一切，就不用想那麼多了。
《國境之南，太陽之西》
《1Q84》裡的天吾與青豆，很幸運地能夠手牽著手，一起走出去。或許因為這樣，很多人覺得村上一點都不村上了。這結局也太圓滿。
是阿，儘管前方潛藏許多未知的危險與挑戰，至少能握著心愛的人的手，一起去面對，那麼所謂的可怕，能夠有多可怕呢？
反觀阿始與島本就沒有那福氣了，他們交會又分開，交會又分開，到最後是完全空白的消失，變成心上永遠的缺口。
我覺得「國境之南」是指兩人的童年片段，小時候的相處記憶，裡頭包含了對於長大的憧憬與彼此默契的契合。客廳裡聽著古典音樂的兩個十二歲小孩，李斯特的鋼琴協奏曲，納金高的唱片，一起走路回家的每一段路。
國境之南對於小時候的他們來說，是神祕不可知的未來。對於長大後重逢的兩個人來說，則是那段單純美好的過去。
「太陽之西」或許是代表斷掉某種過去，帶著類似頓悟的東西下定決心一定要到達的彼端。比如那西伯利亞農夫放下鋤頭，不斷往西邊奔跑的那種內心空缺渴望被填補的狀態，放在書裡就是阿始與島本兩人手牽手的新開始。但很遺憾，那卻是不存在也沒機會存在的地方。
其實我覺得與島本和泉比起來，阿始與有紀子是相對幸福的兩個人了。
雖說島本傷了阿始，但阿始不也深深傷了泉？
或許泉也在等著阿始吧，抱著深刻的傷口，懷著像死掉潭水一樣的心，在某處偷偷看著阿始，等待或許有天他會回來找她。但阿始明明知道泉的住址，卻從來沒有回去找過她。道歉就算了，連聲問候都沒有。
或許這樣做也於事無補，但他連這樣的想法這樣的心都沒有。因此，泉可說是書裡最最可憐的人了。
也因為這樣，我覺得阿始是沒有資格埋怨島本的。人生是有無法回頭、也不知道該如何回頭的時刻與心情，就像他對泉的態度一樣。但不管怎樣，就算他傷得再重，還至少有個嬌妻兩個小孩兩間店面兩間房子一台BMW的跑車，泉卻什麼也沒有，變成人人閃避的行屍走肉。島本更很可能已經從這世界上消失了。
所以，他又有何資格談悲慘呢？
然而這就是所謂的惡與缺陷，不完整的人生，永遠無法被填滿的空虛渴望，不斷告訴自己這次要振作起來的決心，不確定的未來，和永遠沒有止境的困惑與迷惘。
《結語感想》
又看完了一本村上長篇小說，可喜的是我又擁有了一次美好的閱讀體驗，內心旅行又多了幾回，但這也代表著剩下的長篇小說又少一本了，全部看完我要怎麼辦阿。好，就這是不可逆性的再一次體現。(但我可以重覆翻看就是)
總而言之，《國境之南，太陽之西》是一本懷舊氣息濃厚的成長小說。看完這本書好像自己也跟著療傷過了似的，明明是悲傷的調性，但很神奇地卻能有撫慰的效果。這，也是村上文字的魅力吧！
《書裡記下來的句子》
「有時候光是場所改變，時間和感情的流動就會完全改變。」
「我沒和島本見面之後，卻還一直繼續在懷念著她。經過思春期這充滿混亂的難過時期，我很多次都受到這溫暖的記憶所鼓勵、所撫慰。而且覺得長久之間，我好像在心裡為她保留著一個特別的部份。就像在餐廳最裡面的安靜席位上，悄悄擺上一塊已預約的牌子一樣，我只有那個部份是專門為她保留著的。」
「只要這個人存在，就足以對某人造成傷害。」
「一想到這件事，我就會領悟到一個事實，那就是我們真的只能活在極有限的可能性中。」
「大家都要一一消失掉，我想。有些東西像切斷一樣咔一聲消失，有些東西需要花一些時間像雲煙一樣慢慢散去。」「然後最後只有沙漠留下。」
「妳想為什麼每天晚上有這麼多人願意付出高價特地跑來這裡喝酒呢？那是因為任何人都多多少少在追求虛構的場所阿。」
「我想沒有人會為了追求馬馬虎虎的好東西而全心投入的。就算有九次失敗，人們還是願意去尋求那一次至高無上的體驗。而且這就推動著世界。我想這就是所謂的藝術吧。」
「非常遺憾的是，某些事物是不能往後退的。那一旦往前走之後，不管怎麼努力，都回不去了。如果那時候有什麼絲毫差錯的話，就會以錯誤的樣子凝固下來。」
「不管什麼東西在同樣的環境下繼續不變，能量會逐漸慢慢下降。」
「看著妳，有時候會覺得像在看一顆遙遠的星星似的。看起來非常明亮，不過那光線卻是幾萬年之前發出來的，那或許是現在已經不存在的天體之光也說不定。不過有時候
，那看起來卻比任何東西都真實。」
「有些事情一旦往前推進了，就沒辦法回到原位了噢。」
「中間性的東西不存在的地方，所謂中間這東西也就不存在。」
「如果我沒有遇見妳，我想我的人生會更淒慘、更糟糕。這一點我對妳懷有無法用言語表達的深深感謝。」
「我們過去好像在一起建立了什麼，其實或許什麼也沒有建立。一定是一切都太順利了，也許我們太幸福了。你不覺得嗎？」
「我周遭的一切都圓滿地進行著。只是我已經不再像以前那樣熱心店的經營了。對那兩家店我已經沒辦法像從前那樣熱心投入了。我想或許在別人眼裡看不出來。表面上我和以前完全一樣。或許可以說看起來比以前更和氣、更親切，更健談了。不過自己非常知道。坐在吧台椅上轉頭環視店內一圈，覺得很多東西和以前不同了，顯得非常平板而失色。」
《書中的歌曲們》
看村上小說的另一個好處，就是可以認識很多自己平常不會去接觸到的歌曲，不管是爵士樂、古典樂還是任何一首曲目，我都會試著去找來聽看看，也因此發現了很多不錯的好歌。
一邊聽這些歌曲，一邊閱讀村上的文字，總有著身歷其境的親近感，彷彿自己跟書中主角正處在同樣時空下聽著歌似的。另外，將歌詞與書裡劇情做一番對照，常常有恍然大悟的喜悅，對於字裡行間的寓意，也能夠有更深一層的體會。
真是很棒的額外閱讀體驗。好，這也列為村上小說的另一個魅力囉。
The Star Crossed Lovers – Duke Ellington
As Time Goes By – Frank Sinatra
Pretend – Nat King Cole
Pretend – Nat King Cole
Pretend you're happy when you're blue
It isn't very hard to do
And you'll find happiness without an end
Whenever you pretend
Remember anyone can dream
And nothing's bad as it may seem
The little things you haven't got
Could be a lot if you pretend
You'll find a love you can share
One you can call all your own
Just close your eyes, she'll be there
You'll never be alone
And if you sing this melody
You'll be pretending just like me
The world is mine, it can be yours, my friend
So why don't you pretend?
And if you sing this melody
You'll be pretending just like me
The world is mine, it can be your, my friend
So why don't you pretend?
South of the Border – Marty Robins
由於Nat King Cole並沒有唱這首國境之南，
因此就貼這個版本的，這是我覺得比較有感覺的。
South of the Border
South of the border, down Mexico way.
That's where I fell in love when stars above, came out to play.
And now as I wonder, my thoughts ever stray.
South of the border, down Mexico way.
She was a picture, in old Spanish lace.
Just for a little while I kissed the smile, upon her face.
For it was fiesta, and we were so gay
South of the border, down Mexico way.
Then she sighed as she whispered manyana, never dreaming that we were parting.
And I lied as I whispered manyana, for our tomorrow never came.
South of the border, I rode back one day.
There in a veil of white by candlelight, she knelt to pray.
The mission bells told me, that I mustn’t stay.
South of the border, down Mexico wa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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