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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單車,一百八十公里。

        跟我熟稔的人,相信對我弟也不陌生,他是個狂人,徹徹底底的狂人,但又極度隨性浪漫。

        瘋狂,溫柔,兩種因子在他身上被揉合得密不可分,這一秒才溫柔地撫摸小狗,下一秒馬上就騎腳踏車去台中。

        如果我是蔚藍的天空,那他就像白雲一樣,飄在我生命的每一處,天空若是沒有雲,只剩一片單調的藍。

        雲的存在,雖不像太陽般閃耀,但卻最貼近天空,天空因為雲兒飄才值得一看,地上的人們抬頭看天,多半是看雲的綺麗萬千,很少注意到雲後的藍天,但是沒關係,身為單純的底色,我也感到很驕傲。

       我金牛固執,他雙魚浪漫,藍天不會變色,永遠是藍色的,而雲可以有萬件彩衣,萬個化身。
    
       我真是的,講到我弟就忘記本文重點了,呵呵。
    
       其實我寫這篇,一半要譴責我弟,四分之一替他驕傲,四分之一為他感到慶幸。
    
       是這樣的,我老弟這瘋子在上禮拜一,十一月二十七號,騎一台破腳踏車從台南噴到台中去!

       為什麼速度用噴字呢?

        因為他騎了一百八十公里,在十二個小時內。台灣從鵝鸞鼻到富貴角全長三百八十五公里,他等於騎了快半個台灣。

        為什麼腳踏車用破字呢?

        因為那是鄰居送的一台腳踏車,要給我弟去成大校園裡騎的,車沒有籃子,而由於歷史悠久,我弟騎了幾個禮拜後,右腳踏板就掉了,剩下一根小鐵條,另外停車時後輪支撐的那根也斷掉了,所以停車時得把車擺地上。

        為什麼我弟是瘋子呢?

        因為他沒有頭盔,沒有專業配備,沒有高級腳踏車,只穿一件夜市買的籃球褲、一件台南二中的運動上衣,一件我穿了八年的薄外套,還有一雙夾腳拖,後面背著拉鍊壞掉的紅背包(前晚跟我借的),左手提一雙用塑膠袋裝著的球鞋,還拿著一罐舒跑。

        就這樣,清晨四點鐘啟程,經過漫長的十二個小時,他到了台中逢甲大學,只有中午停了十五分鐘,因為他肚子餓買了個三十元的炒飯吃。

        十二小時,十五分鐘,我的媽呀。

        出發前他並沒有對家人說,因為他知道我們會阻止這瘋子的行徑,我是在禮拜三才知道,那時候他已經得意地平安回家了,先斬後奏,是吧老弟。

        一定很多人很好奇這段路程,我弟到底怎麼過的,包括當時的我,而聽了我弟娓娓道來那十二小時,我心裡塞滿驚嘆號,我弟是人? 是鬼? 還是神? 

        我想我弟還是我弟,因為只有他會做出這種事。

        好,接下來,是譴責時間。

        我知道這很熱血,很屌,但是他也要想想,清晨四點,在省道一號,上面的砂石車與大卡車都是一群不長眼睛的怪獸,而天還未明,隻身單車北上,是多麼危險的一件事,當熱血可能危及到生命安全,那熱血不再是熱血,而是白流的冤枉血,還摻著父母親那何止一公升的眼淚。

        而十二小時的馬拉松式騎車,身體可負荷得了?可有想過腎衰竭?嚴重脫水?尤其中午烈日時分?

        這些不是不會發生,而是剛好沒有發生。身為家人,驚訝之餘,也很心疼,因為照片裡的他,原本帥氣自拍,但到了彰化已經不像個人了,本來十八歲的他,瞬間蒼老成三十幾歲!

       
        希望我弟能聽進去,好,再來是驕傲的話。

        我看著他一路拍的照片,我邊看邊覺得,我怎麼沒有跟在旁邊一起去,不是我也那麼瘋狂,而是我要看看他到底怎麼熬過去的,到底是什麼支撐著他不倒下,是什麼讓他不放棄地往前踩,即使根本沒有右踏板可踩。

        我想,應該是他那狂人的基因吧,自我爸一脈相傳,傳到他又突變成進化版的瘋狂基因。

        身體裡流竄的那瘋狂基因,讓他在右腳拖鞋底已經被小鐵條磨穿一條洞的狀況之下,還用塑膠袋包著鞋,繼續騎,塑膠袋破掉,又繼續騎。

        問他為什麼不換球鞋或去買拖鞋,他說:「都已經騎了阿,就騎到底。」就這個白痴單純信念,竟然讓他撐到台中市。

        沒了右踏板的惡性後果還不止這樣。

        一般人騎機車,如果騎了一兩小時,屁股一定會痠痛,但還好坐墊比較軟,騎腳踏車就不用說了,那椅墊是硬的,所以當坐到屁股痠的時候,會抬起屁股,站起來施力在踏板上踩。

        但是我弟的破車,沒有右踏板,只有一根小,鐵,條。

        因此他根本無法站起來讓屁股休息,只能一直坐著,騎到後來彰化縣的時候,他只好騎騎走走,騎到屁股太痛,就下來用牽的,屁股感覺不那麼痛了,就繼續騎。

        而由於騎的時候都是左腳使力,右腳只能點一下,點一下,所以他的左腳大腿後來幾乎麻痺,軟掉,癱掉。

        聽說他到了台中隔天被朋友載時,屁股是歪一邊的,而我後來看他屁股,兩片屁股都紅腫,起水泡,滿目瘡痍不為過。

        另外,到了台中洗澡後,他的肩膀上是兩條紅紅的痕跡,也難怪,大背包背了十二小時,當了一天的忍者龜。

        我一直在想,天阿,他是怎麼撐過去的?這是什麼毅力,讓他半天騎了半個台灣,從黑夜,騎到天亮,騎到日正當中,騎到太陽又快西下,從好好一個人,變成快虛脫死掉的人,最後是壓根不像人。

        不是專業車手,沒有專業單車,他有的,大概就是那滿腔、滿腹、滿胸、滿腦的熱血。

        聽他說他沿路的種種驚奇與興奮,我也感同身受,就像康熙聽韋小寶講述各地趣聞時,也聽得津津樂道一樣,雖不是本人去,但弟弟去跟我去也差不多意思了。

        他看到了一家早餐店老闆開鐵門伸懶腰,他穿過了北迴歸線,他越過了嘉南平原,經過邵曉玲還躺著急救的奇美醫院,騎過中正大學,嘉大,雲科大,他看到有個候選人叫「斬文根」,他看到有家影印店叫「印印美代子」,他看到西螺大橋,看到八卦山,過彰師大,成功嶺,烏日鄉。

        他的心一直一直往前飛,但我知道他的身體一步一步都更累更痛苦。

        生命安全層面,我譴責他,但是貫徹理想層面,我欽佩他,由衷的欽佩。

        
        最後,我要為他慶幸,恭喜他,祝賀他。

        因為他沒死。

        據他說,前一天出發的深夜,他在寫日記時,真的有種在寫遺書的感覺,因為一百八十公里,對一個爛車爛配備的小毛頭來說,就像黑暗大陸般未知與危險。

        他騎到彰化時,已經是十一點多了,台南到彰化,花了五小時,照地理關係來看,彰化到台中應該更快才對,但是最後這段路他騎了六七個小時,因為,他氣力已經放盡。

        我弟說,雲林縣他花了一小時不到就穿越,但是彰化縣,是他的夢魘,到彰化時,他已經沒力了,但他還是繼續,繼續,再繼續。

        聽他說後來他有兩度騎到想哭。

        一是因為想到家人的臉,不知不覺就很想哭,家人遠在台南,那間小小房屋裡,他人在中部往北衝,真的體會到不管到多遠的地方,最自在熟悉安全的,還是那幾坪土地,還是在那幾個人身邊。

        二是因為,「怎麼還沒到台中阿?」後來過了彰化時,我弟說他是歡呼中夾帶滿嘴髒話來發洩的:「終於讓我穿越你了吧! ×××的,終於過了吧!」

        我想,騎這一段路,喜怒哀樂,他應該都嚐到了吧。

         還好,他沒死,因為我還想聽他說這些趣聞,我還想跟他瘋狂到年老,跟他做永遠的好兄弟。

        他讓我感動的一點,是不放棄的精神,不管他做的事多麼愚蠢,不管這是多麼白痴多沒意義,這些都撇掉先不談,我覺得真正的點是,為什麼他會撐那麼久?為什麼他不休息一下?為什麼他不乾脆坐車?

        或許,就為了那一口氣吧。

        到了台中後,他朋友說要去載他,但我弟拒絕了,即使他已經累垮,即使他奮力前踩卻只有十公里不到的龜速,即使被風吹到定型中分的頭髮,已經僵硬到輕輕一撥還會痛,他還是堅持要自已到逢甲大學,從進台中市到逢甲大學,他又騎了一小時,那是死命掙扎、靠意志力在撐的一小時。

        他朋友等太久就騎出去找我弟,看到我弟之後,知道他的個性,就先在後面跟著他,據他朋友轉述,那時我弟已經不像在前進,因為疲累已經讓車速趨近於零,他朋友在後面看著,都快紅了眼框。

        我打到這裡,指間還是透著心疼,媽的,還好你沒死阿,老弟。


        這十二個小時,是用生命換來的,我覺得這樣說一點也不誇張,我弟用生命換來青春熱血的一頁。

        頁首是台南,頁尾到台中,他用一台腳踏車,在記憶中刻下每一個字,一開始是帥氣工整的字,到最後歪七扭八,字不像字。

        但沒關係,當年華老去,當我們抓不住年輕,失去了活力,但是,至少還擁有這頁曾經不怕死的回憶。

        再度謝謝上天,給我這個老弟,我這片天空,有了絢麗白雲,一定會更加地美麗。




這是他相簿的網址,照片都在裡面了,可以點進去看。

http://www.wretch.cc/album/iyoweiy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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