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山地圖 --- 做對的事情才是勇敢
「戰爭，要從脆弱中看，不是從勇猛中看。要從士兵看，不是從將軍看。要從死亡看，不是從勝利看。」
兩個月前，我偶然在成大附近的書展上看到何英傑的這本《後山地圖》。
當時一翻就覺得蠻有興趣的，裡面講述奇萊山原住民與日本人的故事，掃了掃字裡行間，又看了幾段之後，恩，我有感覺了，就將它帶回家吧。
被我擺在書架上一個多月，幾天前我在一排排書叢中選書看，手指輕輕滑觸過書側，彷彿像在宮中選妃，直滑到《後山地圖》，恩，又有感覺了，就來閱讀這本吧。
現在讀完了這本書，實在很好看，還好看完的心情沒有辜負當初的直覺，我馬上拿給我那個唸文學的老弟看。
現在這本書躺在他的書桌上，雲霧繚繞的奇萊山在書頁等著他去朝聖。
該怎麼說這本書呢，首先作者的文筆很棒，沒話說，裡頭對於景的描述很到味，文字間透出作者的細微觀察力，明明寫景，但同時又充滿了情的美感。
當時的畫面氣氛與人物的心思動作，都拿捏得很精準(其實精不精準我哪知道，只覺得很到味)，一幕幕過往生動地呈現在眼前，很能引領我進入那個後山世界裡。
故事建立在各層面的「文化衝突」上，從一開始的原住民對日本人、到後來對漢人，以及堅守傳統和追隨現代化的選擇問題。
「殺人不勇敢，做對的事情才是勇敢。」達哈父親的這句遺言，應該是整書的中心思想。
對於日本人的強勢軍事侵略和軟式教育政策，原住民們的態度由抵抗排斥，漸漸地麻痺和妥協，被動地接受，血流成河的無止盡殺戮，讓長老頭目們選擇順從。
當初那意氣風發的山河氣概，是經歷了多慘痛的代價，才弱化成低姿態的卑微？
何英傑在「鏖兵」這部，細膩地去描述原住民各社如何在日軍的分化挑撥之下自相殘殺，在推廣文明與教育的旗幟下，是為了經濟利益、還是統治戰略考量？
閱讀這裡時，那戰爭的恐怖與混亂場景，血淋淋的畫面讓人彷彿身歷其境，只得搖頭嘆息，無奈唏噓。
嘆息那英勇不屈的抗戰到最後差點滅族的下場，無奈那歷史的洪流竟不可逆，只能咬著牙順服。
「我要打一個不用擔心的戰鬥，死，也要死的放心。如果族滅了，我們就什麼都不是。我要我們的子孫，像立霧的溪水一樣，一直一直地流下去。」
這是太魯閣原住民頭目在退無可退之際所說的話。
然而作者何英傑除了描繪出日本軍國主義下的強硬掃蕃政策外，也安插了一個溫文儒雅、博學多聞的日本老師井上，他親切的學者形象與教育熱忱，平衡了以往日本給人的心機和殺戮印象。
「教育，才能讓你們找到未來的路。這也許成功，也許失敗。但是不教不學，就沒有機會，你們只會繼續慘敗。
以前，是敗給日本，以後，是敗給你們自己。至於過去，你只能讓它過去，忘了吧。」
這段話如天上的明月一樣皎潔清亮，與那些打著文化順服口號的日本軍隊相比，這才是真教育。
井上更與純真善良的依娜、衝動勇猛的達哈，譜成了一段異國三角戀愛，對於依娜來說，井上是一扇讓他看到新世界的窗門，達哈則是從小青梅竹馬的情感依靠。
她該如何抉擇？
儘管作者安排了一個大多數人猜的到的結局，筆下的鋪陳卻依舊浪漫得扣人心弦，悲中有喜，圓滿中有遺憾，正是所謂不完美中的完美。
另外，達哈老年時遇到了傳統與現代選擇的問題，當年輕人一窩蜂嚮往都市文明生活時，族裡的傳統習俗與技能，要由誰來守？
現代化的浪潮抵抗不了，那身為頭目的他，要怎麼帶領族人走向未來？
我肯定最後達哈的作為，他聽懂了當年井上的那段話，他變得沉穩有智慧了。
最後引述書中一句我覺得很棒的話：
「文明發展雖有階段的差異，但人是平等的，那是超越了種族與文化的一種共通性。他意識到一種靈性，如明月的清輝，如雨中的雷電，是在人呼吸之前就存在著。」
文明有發展先後之序，武器也有精良樸鈍之分，知識系統和宇宙觀也因種族而異，但人其實有種共同的特質，放諸四海皆通，不同顏色的瞳孔裡，或許也能望見相同的質地。
《後山地圖》是一幅衝突與浪漫為底色，以血和淚、情與愛作顏料，既宏遠又細膩的畫卷，值得細細品味思考。
《後山地圖》裡一些我有感覺的字句
「萬花筒般耀眼的陽光，瀰漫松間。寂靜中，劃過一聲纖長的鳥囀。」
「先進的文明像法官一樣，為各地人種判刑，然後行刑。」
「知識有時比無知更可怕。他們只是落後，我們卻是野蠻。」
「奇萊山，黑色的銳巖長列如屏，雄偉倨傲。皎白的雲海，在遼闊的山海之間冉冉掀騰。」
「無辜的老人和小孩驚惶逃命。砲彈一落下來，本來活生生的人忽然臉就炸空了。幾個地上呻吟的，肚腸迸洩了一地。還有走避不及的，被爆破的熱流硬生生撕成兩截。血污泥漿，像雨一樣地澆淋。」
「溪谷上方，白濛濛的高空浮起一圈日暈。薄薄的純亮螢光，圈著中間一團岩石般的灰白。他看到美麗的彩虹，是傳說中的彩虹橋。」
「柔靜的微光，悄悄穿過了高聳的翠綠樹冠。幾片黃葉，忽從梢頭上毫無聲息地落下，在重濁的煙氣中緩緩飄墜。人影離去後，林間篩落的煦煦光點，還在前方那幾隻蜷睡的小山豬身上游移呵護著。」
「火焰的光，約莫比豆子大些。淡藍的焰底，微微搖著明亮的黃火。木板的條面上顯著截面的年輪，一圈圈包著中間暗褐色的木色。」
「很多感覺其實是假的，只是因為一直想，想久了，漸漸變成是真的。」
「竹牆的籬，落下海浪般的碎影，一波又一波。濃濃的風，吹得樹影裡的月兒一夜斜倒。人與愛，熱戀與徬徨，瞬間全落進了深幽幽的海底，一切都無法看得清，無法聽得清。
如果愛是這個紊亂人間的慰藉，為什麼又讓人如此輾轉？夢與真，但願就與此刻一同沉睡。」
「死，一點都不可怕。死了以後，見到自己對不起的人才可怕。」
「生命能有多長？晝夜半天，寒暑一季，雲霧轉瞬間。
水鹿二十年，蒼鷹五十年。紅檜三千載，井上只二十餘。
世上事物沒有永恆。活在人間的是壽命，活在人心的是懷念。」
「生命的光陰，如今都像崩石落了溪，隨波淹沒得無影無蹤。但這些深藏的記憶，卻如溪底的巨石，在歲月的沖洗下，瑩瑩發光。」
何英傑的中時部落格 -- 看看電影，想想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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