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Q84 --- 沒有愛的話，一切都是假的贗品 (上)－純白裡的繽紛

1Q84 --- 沒有愛的話，一切都是假的贗品 (上)

        去年10月就預購了《1Q84》。

        在11月初拿到精裝版實書的那一刻，我就迫不及待地開始閱讀，但速度刻意放得很慢很慢。經過了兩個月，在昨夜的凌晨兩點左右闔上Book II的最後一頁。


        這本長篇新作果然沒有讓我失望，故事非常地精彩。但儘管這樣，我個人的最愛還是《世界末日與冷酷異境》啦。

        嗯，來聊聊這本書吧。

        首先，《1Q84》裡有許多村上以前作品中似曾相識的人物片段。

        舉例來說，秘密教團「先驅」有奧姆真理教的感覺。

        處在邊境的療養院讓我想到《挪威的森林》。

        天吾與青豆直到長大仍無法忘懷十歲時的彼此，這讓我聯想起《海邊的卡夫卡》裡停留在少女回憶裡的佐伯小姐。

        醜陋的牛河先生也從《發條鳥年代記》跑過來串場，不過這其實說的通，因為兩個故事的發生日期剛好都在1984年。

        主角又與年長的女性做愛了。

        章節的進行則是慣用的兩個視角交替敘述，然後慢慢將故事線結合在一塊。《世界末日與冷酷異境》及《海邊的卡夫卡》等書都以此種方式說故事。

        比較特別的是這本書以「第三人稱」偶混合「第一人稱」，且敘事主角出現青豆這位女性，這在村上以往的作品中是比較少見的。

        有人說《1Q84》是過去長篇的綜合版。或許吧。作為創作滿30周年的重要里程碑，集大成當然也無不可之處。

        接著，就來分享一下自己的閱讀心得吧，逐項分點一一來探討。

《真與假，只要相信就進入了》

        在Book I的開頭頁，有這麼幾行歌詞：

       「這是個馬戲團一樣的世界，         “It’s a Barnum and Bailey world,
           一切都是裝假的，                             Just as phony as it can be,
           不過如果你相信我，                           But it wouldn’t be make-believe
           一切都可以變成真的。」                   If you believed in me.”

        這首歌叫「It’s Only a Paper Moon」，是一首1930年的爵士流行歌曲，出自美國作曲家Harold Arlen之手，詞是E.Y. Harburg寫的，演唱過的則有好幾位歌手，不過這不是重點。(下面有歌詞與歌曲連結)

        重點是這幾句歌詞其實點出了《1Q84》的梗概觀念，也就是真與假之間的界線，就是個人的信念。

        只要你相信了，不管是下意識或是有意識地，你就進入了另一個世界。

        但為什麼會去相信，這有時候並不是個人意志能夠控制的，常常跨過了界卻連自己也不曉得。

        因此1Q84是什麼？

        它並不是客觀的具體世界，簡單來說，它是存在心裡的一個世界。不是與現實平行的，而比較像是重疊在一起。

        在小說的一開始，青豆從首都高速公路三號線上的太平梯下來時，她就被牽引進了1Q84。當時對周遭奇異的感覺，默默地暗示了空間的變換。

        天吾則是自己不知不覺、無法克制地想要改寫《空氣蛹》的那一刻，進入1Q84的時間性中，越寫越無法自拔地投入，簡直把故事情節從頭到尾內化了一遍的那種投入。

        他們兩人下意識地、被動地走進1Q84，當然到真正察覺是過了一段時間之後的事，當時兩人已經出不去了。儘管感到失措與抗拒，但卻只能盡快想辦法適應。

        這種被漩渦的力量捲進去，然後不得不待在那個世界的感覺。我想每個人多多少少一定都有這樣的經驗。

        拿談戀愛來說吧，人家說愛情來了連牆都擋不住，那種引力之強烈恐怕連自己都會感到驚訝。熱戀中的人是盲目的，而且那個世界的風景與原來的不太一樣，月亮更美更圓潤了，連下雨天都像詩一樣浪漫。

        那其實就是另一個世界，存在於心裡面，並與現實重疊。

        另外，當情緒低落到谷底的時候，我們其實也不知不覺進入了另一個世界。透過心灰意冷的眼睛看出去的世界，樣子都會是醜陋的。

        青豆在最後重返首都高三線的路上曾這麼說道：

        「沿著高速公路的建築物全都是醜陋的，被汽車廢氣汙染得黑黑的，到處掛滿誇張的廣告看板…人們為什麼非要特地製造出這樣令人傷心的地方不可呢？」

        之所以覺得地方悲傷，是因為心很悲傷。

        再來，很多宗教團體所謂的教義，總是自成一個世界觀，那是一座攻不破的堅固宇宙。外人勿入，待在裡頭的全都是相信了的人，而那世界對他們來說變成真切的、唯一的。

        書裡提到的秘密教團「先驅」就是如此，讓信徒們的進去的是信念，讓他們出不來的也是信念本身。

        因此，周圍的風景美醜與否，其實取決於我們的心，身處的世界是真是假，關鍵的鑰匙就是我們的信念。

        因為心進入了，人就跟著進去了。(註一)

《善惡是平衡的，而平衡本身就是善》

        剛剛提到了進入一個狀態有時候是有意識的、有時候是無意識的，不過我想佔大多數的應該是後者。

        我們做一件事或是一個決定的背後到底出於什麼動機？儘管決定背後是有意識的考量，但有意識的考量背後又是什麼呢？

        換句話說，即使決定本身是出自個人意志，但為何會出現這意志則不得而知。

        舉個例子，我去便利商店買飲料，由於想喝點甜的汽水，所以隨便選了一罐黑松沙士。這是我的決定沒錯，要喝甜的飲料是我的考量，但有那麼多甜的氣泡飲料，為什麼偏偏我會選擇拿黑松沙士，這我卻說不上來。

        這談到最後會變成玄學。我想說的是，我會相信在每個決定背後、每件人事物的背後，都有股無形的力量在悄悄地牽引著。

        青豆為什麼會在一瞬間就知道計程車上那首冷門的歌，就是楊納傑克的《小交響曲》？她不曉得。

        天吾為什麼會在原本抗拒改寫《空氣蛹》的心態下，突然就轉為接受並熱衷於其中了？他也說不上來，只覺得好像應該這麼做下去。

        這個現象呼應了書裡提到「善惡平衡」的問題。

        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天吾與青豆被迫坐上了開往1Q84的列車，因為他們被邪惡的反作用力牽引進來，目的是為了制衡。

        這對他們來說不可思議的無形引力，但對整個世界的結構本質來說，卻是極自然不過的事。

        「先驅」的領導在飯店房間裡對青豆說：「對活著的世界最重要的，是善和惡的比例。」

        因為「有光的地方就必須要有影子，有影子的地方就必須要有光。影子，就像我們人類往正面向前走的存在一樣，是往橫向邪惡走的存在。我們越努力想成為善良優越而完美的人，影子往橫向破壞的意思也越明確。

        人如果超過自己的能耐想成為完美時，影子就會變成下地獄的惡魔。為什麼呢？因為在自然界，人要成為超越自己的東西時，罪過是和要成為不如自己的東西是一樣深的。」

        這段話真的說的很好，意義深遠。

        看看這些話，再想想歷史上的希特勒、史達林與毛澤東等人，就覺得走火入魔地將自我美化與神化的同時，其實也正在摧毀自己。

        甚至想想現在人類對自然界的作為，再想想環境的反撲，更覺上述的話是如此真切得讓人不寒而慄阿。

        這世界的本質、萬物的生成，全是一連串陰陽兩股力量的交互作用，默默地保持著一個平衡。

        買新車可以享受它的豪華與便利，但也必須承擔它可能被偷與破壞的風險。

        當藝人很光鮮亮麗，但卻失去自由的權利與簡單的快樂。

        戀愛初期，我們漸漸累積了喜歡，卻也累積著醋意與失落。

        到最後濃濃的愛的另一端則是深深的怨恨或傷痛，這都是相對成長的力量。

        而善惡也是一樣。

        惡擁有很長的手臂，但善的手臂也會相對地變長。天平的力矩會自動達到平衡，兩邊秤的是等倍的重量。

        因此書中的「先驅」領導才會說，《空氣蛹》這本小說的熱賣，就是相對於Little People病毒般存在的抗體。

        它越賣，Little People越生氣。但Little People越生氣，它就又更賣。

        這就是作用力與反作用力的道理。就像開槍子彈一面往前強力射去，一面向後產生後座力一樣。

        這樣的平衡，本身就是一種善，就是一種客觀單純的狀態(註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