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記事之二》張玉玲教授,生日快樂
從小到大,尤其是中學到大學階段,我跟老師們的關係一直沒有很好,雖然沒有發生衝突過,但印象中倒也沒有特別親近過。
一方面可能是因為我上課調皮愛講話,又常常在外面捅出簍子惹麻煩,因此三不五時就被抓去訓導處跟主任老師們喝茶。
身為這樣一個令人傷腦筋的 troublemaker,老師們會對我沒有好感,我想也是一定的。
另一方面則是因為我的個性。我這個人平時並不會主動去找老師問問題或是聊天,我不太懂、也不擅長跟老師拉近關係,甚至下意識覺得我不想那樣做。
故除了上課偶然的四目相對,或是點到名時的簡短應答之外,其他就沒有什麼交集可言了。就算有,也都是如上所述是被叫去罵的負面交集。
沒辦法。這就是我阿。
《與老師無緣》
回想國小時,我遇到的老師都還蠻好的,很器重也很照顧我。
但國中到了市區念書,班上同學都超級拚的,而且都講得一口標準國語,讓我這個操道地的台灣話長大的鄉下小孩,不知所措地感受到莫名壓力。記得第一次考試是考數學,我只考了70分,拿到考卷時我的手微微發抖,那感覺就像自信從身體裡被黑洞吸走了一樣。
後來青春期激素作怪,開啟了我一連串的脫序行為。
先是用髒話罵糾察隊被記過,後來在校車上鬧事被帶到警察局去,接著跟學長借黃色漫畫不幸被抓到,連小考作弊都宿命般地被逮到。後來三年級了還因為聚眾打架滋事,被學校抓去剃平頭懲罰,中午還得在颼颼冷風中於訓導處的柱子前盤坐,面壁思過。
這樣子的我,老師連恨都來不及了,怎麼可能會微微笑地拍拍我的肩膀摸摸我的頭?
說老實話,當我被連續記了好多過之後,還很認真地擔心過我到底能不能夠畢業。記得每到學期末,我總會鬆了一口氣、萬分慶幸地想:「呼,又安全度過一學期囉。」
到了高中,狀況有好一點,但也沒有好到符合好學生的形象。
高中時,我不只一次地上課中途被導師喊出去罵,對了,還有楊宗穆跟施志遠。
(天阿我還記得他們的名字…)
「你們幾個簡直是班上的毒瘤!」老師連這樣重的話都飆出來了,當時聽到我心裡只想著:「奇怪,我真的有那麼壞嗎?」
我們導師是教英文的,當時我英文成績爛到可以,考試總在及格邊緣徘徊,上課又特愛講話、屢勸不聽,我想他一定覺得我孺子不可教吧。
順帶一提,考上高中英文老師後,我好幾次想回去找他,想讓他看看當初的毒瘤現在是怎生一副模樣。但後來總是不了了之。沒關係,算了,饒了他。
升上大學後,我忙著談戀愛和補習班教書,就更沒有時間理會教授了,四年一晃眼過去,算一算對談有超過20句話的教授,不誇張是一個也沒有。
當時也沒有想到有一天我竟然會畫生日賀卡還寫詩給教授。
但它卻真實地發生了。
《賀大媽,生日快樂》
事情是這樣的,禮拜二我到高雄去上研究所的課,總務拿給我一張中型的賀卡,說張玉玲教授下禮拜生日,請我寫完賀詞後,再稍微美化一下信封封面。
張玉玲教授有女版賀一航之稱,私下我們叫她「賀大媽」,那小小的五官配上圓圓的臉蛋,看起來非常親切討喜。
她上課速度飛快、思緒跳躍,超有效率的教學就像高鐵列車一樣「咻」地就到下課鐘聲響。
自從上學期簡報英文的課我報告棒球加油棒「Super Stick」一舉成名之後,張玉玲教授就常常點我發言、或是念文章,讓我不乖乖上課都不行。
因此,看她這麼照顧我,好吧,我就來好好地美化一下信封。
我畫了賀大媽站在舞台上向同學們揮手的樣子,天花板一盞聚光燈由上而下地照在她身上,背景斜畫成暗的,只有那一束圓錐光圈的範圍內是亮的。底下的我們用力拍手,右上角寫著「登登登登」四個大字。(忘記照相了很可惜)
畫完之後覺得頗滿意的,想說這樣應該可以了吧。
但隨後又想,到底能再多加些什麼讓教授開心呢?
自己當老師的這些年以來,收到學生送的卡片也算不少,我知道只需一點點巧思都能夠讓老師滿足感動的,而且這個絕對比考試考一百分更讓人難以忘懷。
看來世事就是這樣子,往往要等到自己也站到那個位置了,才能以設身處地去替他人著想。
與老師一向無緣的我,怎樣也沒料到自己會走上教育這條路,而且真正當了老師,才知道老師並不只是印象中那高閣裡雙手交放胸前、眼神睥睨一切的權威之尊,他們也有感情、會受傷、有脾氣、有眼淚,是同樣需要人家肯定與鼓勵的平凡眾生。
當時的我只是幼稚不懂事,覺得老師與我作對很煩、很討厭,並沒有替他們設想,更不可能去思考我那我行我素的脫序行為,究竟帶給他們多少麻煩。
然而就像我文章一開始說的,沒辦法,這就是我自己,這就是成長的必經過程。現在的我,已經走了過來,並且站在以前我所討厭的位置上,用雨過天晴的澄淨心情,去看待從前的自己。
好,時間回到禮拜二晚上,就在我想著要怎麼增添驚喜的時候,突然靈機一動:「唔,不然來寫首打油詩給賀大媽好了!」
於是我用「張玉玲生日快樂」這七個字為句首,在時間的壓力下,硬是擠出一首詩來,寫於信封背面。雖然有點彆腳,但不管那麼多了,心意最重要嘛。
寫好之後,我利用賀大媽上課的空檔順勢舉手,說:「老師,聽說下禮拜班上有人生日,請問我可以拿給卡片給她嗎?」
賀大媽愣了一下,然後說:「好阿。」
此時全班很有默契地掌聲紛紛響起來,我微笑拿著卡片緩緩走到賀大媽面前,將卡片舉起來:「老師,生日快樂!」接著大家不約而同唱起生日快樂歌來。唱完國語的,唱英文,唱完英文的,又唱台語。
唱完後氣氛正熱烈,於是我趁勢說:「老師,我有寫了一首歌給妳,現在可以念給妳聽嗎?」
在全班群起鼓掌下,我手拿卡片,面向教授念道:
「張燈結綵慶生辰,
玉立亭亭大美人,
玲瓏美麗又青春。
生活多彩創意奔,
日新又新每一分,
快意瀟灑又認真,
樂趣橫生到永恆。」
最後再加上:
「當您學生真感恩,
此詩真正我心聲阿,我,心,聲。」
念完之後,我抬頭看向教授,她臉上的表情是那麼樣的開心,雖然有點不好意思但笑容卻又藏不住燦爛,我在旁邊看得自己也感動起來,而且同學們一邊鼓掌,臉上也都掛著大大的笑容。
只能說那真是個美妙的時刻阿。現在想起來,還是覺得很美妙。
我想賀大媽那晚回家,躺在睡前的枕頭上,看著天花板,應該會想起晚上那幾分鐘的慶祝時刻吧,而且心會暖暖的、嘴角會微微笑地入睡吧。
至少,對我來說,那個片段雖然不是獻給我的,但我卻依然有暖暖的感覺,因為我可以感受到渺小的力量也能有漣漪般的影響,一個願意用心的信念,可以讓事情變得多麼不一樣。
這就是昨天所說的第二件事情,於我同樣是非常有意義的一個生活插曲呢。
至於第三件事情,本來要寫這一個月以來帶體育班的心情,但並不急,因此就等以後感覺來了再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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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evin Kern - Sundial Dream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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