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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Q84之後特集 村上春樹 Long Interview 長訪談
    
        前些日子去書局看到架上擺著這本書《「1Q84之後」特集 ─ 村上春樹 Long Interview 長訪談》,心想村上大叔不是很少接受訪問?這本還三天兩夜的訪談特刊呢。於是在滿滿好奇心的驅動下,翻都沒翻就直接帶回家了(我有走向櫃檯先結帳啦)。
    
        這是一本才110頁的薄薄刊物般的訪談記錄,但由於對話段落分成上下兩排,因此總份量也是蠻可觀的,而且內容豐富紮實,讀來過癮,津津有味。
    
        訪談的時間在2010年5月,也就是《1Q84》1、2集出版的隔年。
    
        三天的時間裡,村上在箱根的新綠山接受日本新潮社雜誌《思考的人》總編輯松家仁之的專訪,暢談他從處女作《聽風的歌》一路到09年新作《1Q84》的寫作歷程,並首次聊到 little people 的概念以及善惡與愛的相對關係。另外也提及其小說風格的轉變,文體的確立,從事翻譯工作的理念,19世紀與20世紀小說的差異,接著分享了他對文學路上啟蒙作家們的看法。最後,則談到了往後十年的計劃。
    
        以下是覺得不錯的段落與自己的感想,簡單整理,當作閱讀記錄。


奧姆真理教:封閉的迴路

        村上在訪談裡提到《1Q84》的成形,與他接觸地下鐵沙林毒氣事件受害者與奧姆真理教徒的採訪經驗有直接關係。
    
        這些身為加害者的教徒,面對訪問時回答裡的那種思考的閉鎖性令他感到印象深刻。村上說,透過某種歸依的儀式,這些教徒就像老鼠一樣,方向感被剝奪,被逼進了連他們的力量是善是惡都無從判斷的狀況。
    
        現實世界看來十惡不赦的罪行,在他們眼裡卻是認真無誤的命令執行。也就是說,理解對錯的能力不見了。思想的迴路被封閉起來了。書裡提到當年納粹黨爪牙受審時的義正嚴詞也屬類似情況。這裡覺得是對的,在那裡卻是錯的。圈子裡所認可的,圈子外卻不被允許。(電影《為愛朗讀》裡的漢娜?)
    
        不曉得為什麼,這讓我想到台灣的政治亂象,那種善惡對錯兩極的藍綠對峙局面,各自的選民收看各自屬性的電視台,在各自的場域裡張牙舞爪地吆喝,正義化自己,妖魔化對方。這種模式長久下去,在無數的高聲吶喊裡,到底哪一部分是源於自己本質,哪一部分是零思考的反射動作,那條界線已經漸漸模糊。
    
        「所謂善與惡並不是絕對的觀念,畢竟只是相對的觀念,有些情況甚至會突然對調。」村上說道。
    
        實際上,我們所堅信的教條(尤其被強加的那些),或許完全是錯的。一個出自於善的組織,也有走向邪惡偏鋒的可能性。(如《1Q84》裡的先驅。)
    
        關於封閉的迴路,村上也舉了時下的「資訊氾濫」的現象為例:「這種所謂思考的閉鎖性,試想起來實在可怕。尤其像現在這樣資訊氾濫的網路社會,連自己現在到底被什麼所強制著,都漸漸弄不清楚了。連自主做的事。事實上都可能受到資訊無意識的強制。
    
        這不禁讓我想起了最近新興的族群「低頭族」:手握智慧型手機,時時刻刻掛在臉書上(簡直是住在那兒),到哪裡都要打卡,逮到空檔就玩遊戲。餐廳裡也常常看到三五好友沉默無語,各自低頭用手指觸碰著發光的小螢幕。
    
        到底,擁有智慧型手機,我們真的更獨立自主、更有智慧了嗎?


小說家的必要條件:文體、內容與結構

        在第一天的後半,村上提及他理想文體的模樣,並舉了查理帕克的演奏技巧當作類比:
    
        「誰也沒提起過他的演奏技巧,這很不可思議,為什麼呢?因為實際上他擁有不得了的技巧。常常會輕輕地、快速地吹出令人難以相信的複雜樂章。專注聆聽下,就會驚嘆於那技巧如此高明。然而誰也沒把那當話題來談。我的理想,就是那樣的文章。不是文章多高明、多優美,這些都無所謂。
    
        這種「令人喝著都不假思索地喝、感覺一口就順利嚥下」的文體,是作者刻意為之的非刻意。雖說無招勝有招,但無招不也是招?真正厲害的就是厲害到讓人沒察覺到有多厲害。所以說,要把這樣龐大的訊息與文意巧妙寄寓在流暢純粹的文體裡,真不是件容易的事。
    
        另外,在被問及沙林傑與卡波提創作瓶頸上的問題時,村上提到:「小說家的資質必要的是,文體、內容和結構。這三者如果不完全具備,就無法寫處理重大問題的大部頭小說。」 
    
        內容當然就是訊息本身,結構則是容器,要有足夠的空間與格局來裝納訊息,文體則是撐起文章的外在形式。由此看來,村上是自《尋羊冒險記》後,才真正證明自己能夠處理這種跨越時空格局且富有解讀性的長篇小說的吧。
    
        而以這三個標準去看待與檢視所謂的經典作品與時下眾小說,確有一番新的認知,也漸漸可以明白經典之所以能成為經典,實有其背後的道理。


時間考驗一切:讀者的期待是最重要的東西

        「對小說來說,最重要的,是透過時間的檢驗。接受時間的嚴格洗禮。
    
        村上也談到,雖然剛開始寫時有受某人影響的地方,但後來一直都在開拓自己獨特的方向,而且從某處開始,已經覺得前面沒有任何人了。或許有人對他寫的東西給予好評,有的不以為然,但他早已不在乎,能夠確實感覺自己持續寫著只有自己才能寫的東西,才是最重要的。
    
        對於《1Q84》的狂賣,村上謙虛地表示或許再過二十年回頭看,這不過是一時的現象而已,留下來的只有書出版的這個事實而已,並補充說道:
    
        「持續寫了三十年,三十年前的書現在還有新的讀者會拿起來。繼續讀著。這件事對我來說,是最大的精神支持。除此之外的事對我幾乎沒有意義。領任何獎賞、勳章、都是人為的東西。只是上面給的,並不是自然的東西。讀者會期待,這種確實的感覺,對作家來說,才是最重要的東西。


長距離跑者:所謂的勞動倫理
    
        最後,村上又聊到了長跑的這個習慣。原來當初是因為寫小說跟開店相比太過輕鬆愜意,心想某種程度上不給自己一些規矩限制不行,人會墮落下去,所以才開始每天跑步的。他稱這是把勞動倫理帶進寫作裡。
    
        況且他說長跑本來就符合他的個性:「我是天生的長距離跑者。不想跑也要跑,才是長距離跑者。如果今天沒心情就不跑,是無法當長距離跑者的。」如此規律甚至有點倔強的堅持,跟他「寫長篇時堅持一天寫十頁」的寫作習性不也如出一轍。
    
        對於之前許多人說這麼規矩生活無法成為藝術家的傻瓜論調,村上回應:「不過我不這樣認為,不管全世界的人怎麼說,我想我所感覺到的事情一定比較正確。所以不管人家怎麼想,我的步調還是一點都不亂。早睡早起,每天跑十公里,一天持續寫十頁。像傻瓜一樣。我現在仍然這樣認為,畢竟這樣才是對的。真的。周圍怎麼說,都不必去聽。
    
        最後,村上也表示,自己會這樣繼續鍛鍊下去,因為只要有所節制,身體健康的話,應該還可以寫吧。未來十年,還有一面拓展更寬廣視野一面繼續寫下去的心情喔。
    
        身為忠實讀者聽到這句話真是開心。雖然有時著迷於村上的文字森林也彷彿像走進了封閉的迴路般不想出來,不過說真的,有他的文字陪伴真是一種無比的幸福。而且就如書背的那一小行註解:
    
        「從1979年處女作《聽風的歌》開始,30年來他用50本書為我們問出人生重要的問題:獨立與愛。」
    
        我們永遠記得北海道的雪中別墅裡,老鼠最後說話的黑暗背影,小林綠的悅耳爽朗的笑聲,最強悍的十五歲少年卡夫卡對抗世界的姿態,岡田亨雙手抱膝蹲在井底的漫長等待,以及青豆與天吾闊別十多年再度雙手緊握的溫度與質感。
    
        他們面對種種人生的迷惑、混亂與難題,依舊挺然與之對抗,儘管抱著揮之不去的傷痛記憶,但唯有穿越重重屏障,才能夠看到光亮。我們身陷喜愛村上小說的封閉迴路中,卻隨著文章裡的角色種種遭遇與所採取的姿勢,獲得勇氣與療傷。希望未來十年,這位世界上最會跑馬拉松的作家歐吉桑可以繼續帶給我們更多驚喜與感動。
    
        這是「1Q84之後」特集 ─ 村上春樹 Long Interview 長訪談,一本村上迷不容錯過的私房書籍,推薦予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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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裡記下來的句子

「神與惡魔完全分離,在三位一體的絕對善的神,和與那敵對的惡魔的故事。人不管打算多麼順從神仍然是不行的。如果能正視人心裡的現實,我們無論如何努力拒絕惡,還是不得不承認有被迫順從惡的可能性。人與其追求絕對的善,不如,恐懼地僵立在善惡的相對化中,擁有能夠對抗那個的堅強毅力。那時,或許就可以體驗到,超越我們意識判斷的四位一體的神力作用救了我們。」

「自己隨意書寫想到的東西,並不能成為小說,擁有普遍的影響力,才能成為有意義的作品。」

「以原則上來說,真正重要的事,並不是那麼容易化為語言的。是無法說明的。因此,我們才要寫故事。」

「我自己並沒有抱著某種解答在寫小說。而是依然把謎當謎地繼續抱著,換句話說,是和讀者站在相同點寫著故事的。」

「我想音樂,有內在性音樂,和回應外部期待的音樂。光是擁有任何一方的話都會令人窒息或變膚淺,發展性也會受限。」

「我想盡量減少角色的描寫,而以『他說什麼,她說什麼』來凸顯角色的心情很強。一開始描寫起來,腳步就會停下來。文章這東西,當然也有不得不刻意停下腳步的時候,除了這種情況外,都必須不停地往前進才行。像心臟的跳動一樣不眠不休。一旦開始說明,腳步就會停下來,那樣一來文章也會停下來。」

「對話中最重要的,其實就是沒說出的餘音。最想說的事情不可以說出來。就這樣停止下來。對話不是聲明。就好像傑出的打擊樂家最重要的音不敲出來一樣。」

「雖然是非常優美的描寫,但對故事來說不太有意義。不過這種部分,卻成為有份量的穩重基石。」

「所謂近未來,是未來可能會變成這樣的想像吧。所謂近過去,是現在雖然是這樣,但說不定過去已經變成那樣了,是一種追溯既往的假定,因此帶來現在事實的改造替換。」

「自我從自己之中脫離出來浮出表面後,自我和故事之間連結界面的調和變得非常困難。我想19世紀和20世紀小說的不同之處就在這裡。」   

「今後的事,我只考慮鍛鍊身體的事。因為我想只要鍛鍊身體、有節制的話,應該還能寫吧。」

「杜斯妥也夫斯基六十歲時過世,所以沒有以後的作品吧。費滋傑羅在四十幾歲中期就去世了,卡佛也在五十歲就去世了對嗎?大家都年紀輕輕就離開人世了啊。剩下來已經沒有實際可以當我的典範的作家了。」
 
「我基本上認為人就像實驗室一樣的東西。但這是無法重新來過、只有一次的實驗室,因此總之要好好確實耐心地累積資料,會出現什麼樣的結果,只能靠自己的眼睛確認。或許不會有什麼像樣的結果。即使這樣,與其什麼都不做,還不如訂下目標累積資料會比較好。」

「跟開店比起來,寫小說真的輕鬆多了,當時這樣想。心想這樣輕鬆可以嗎?所以某種程度,想到不給自己一些規矩限制不行。認為這麼輕鬆,人會墮落下去。所以我才會每天開始跑步。不想寫的時候也要寫,試想起來是理所當然的事。所謂勞動就是這麼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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