滂沱中的四個跑者
今天下午的陽光依舊施放著熱力,而我依舊到成大光復校區的操場去跑步。
昨天原本預計跑20圈,8公里,但烈日當空曬得我頭暈暈,加上已騎單車繞了大半個台南市區,體力或許早流失許多而不自知,結果只完成13圈。
於是決定昨日的遺憾由今天來補,我刻意等陽光薄弱了些才開始跑,這次真的要完成20圈了(雙手握拳,眼神堅定貌)。
把我的灰色大背包放在足球門的柱腳下,簡單拉筋暖身後,就開始繞著彎道往前跑去。
那時約莫五點半,跑步的人不少,有上體育課的成大學生、三五成群的婦人團、紮著馬尾的青春學生妹、還有一些看起來像專業跑者的人。
當然還有我,黑色運動短褲、深藍削肩上衣、一雙藍白色耐吉慢跑鞋,加上一身想不停跑步的慾望。
我跑著跑著,超越一些人也被另一些人超越,但我維持自己的腳步節奏,不刻意去記圈數,我看著前方不斷延展而去的絳紅色跑道和白色分隔線。
朝著南邊看去,我看到矗立在圍牆之外的晶藍色圓柱體建築物,那是台南市的地標「遠東百貨」,底下的香格里拉大飯店門面氣派,格局開闊。
繞過彎道,繼續向前交互踢著腳步,眼前的景物換成了土黃色的光復男生宿舍,跑阿跑,視角再往上拉一點,我看到遠方的太陽已讓出了一片天空給彩霞夕雲,咦,那不就是魔幻時刻嗎?
跑了約莫半小時,身心靈到達一個很舒服的狀態了,看來今天或許跑到25圈也說不定。
當我還自喜地沉浸在這念頭時,我看到遠百的大圓柱後面,有一片墨色雲海正在翻滾、湧昇,像是被海嘯所激起的滔天黑浪。
啥?烏雲?不會吧,不是才大晴天?
我繼續跑著,因為身邊的其他人也還在跑,所以我繼續跑,我突然覺得很有趣,那些繼續跑著的人,說不定也是看到我繼續跑所以才跑的(你說呢)。
總而言之,沒有人停下來,沒有人因為那片突然出現的詭異的烏雲而停止,大家對跑步都非常地「愛不釋腳」。
可是越跑,心裡有種說不上來的奇怪感覺,周圍好像陰暗了些,空氣瀰漫一種不太穩定的氣息,太陽不知道掉哪去了,甚至有幾陣異常的涼風,刷刷地吹過我的額頭與膈肢窩。
我把眼前的焦距放大到天空的範圍,結果嚇了一大跳,天,那烏雲什麼時候占領大半個天空了?
就像在純白宣紙上烏墨一潑,那墨汁馬上就向四面八方急急暈染開來,恩,大概就是那種速度。
本來還在慢慢橫移的烏雲,忽然之間就覆蓋了黃昏的美好天色,我有種不好的預感,相信身前身後的其他人也一樣有這種感覺,但大家還是兀自跑著走著,沒有人透露出一絲要停的意思。
不過我的腳步下意識地變快了,當時我已跑了8圈半,心想今天要20圈大概很難了,不過至少跑完10圈吧。
我腳步越跨越大,手臂揮動的幅度也增加,天空的雲層是一片強勢的灰黑,我似乎可以聞到雨的味道了。
果然第9圈跑到一半時,黃豆般大的雨點就垂直摔落了下來,雨勢來得狂且急,呼,果然來了。
我顧不得把這圈完成,就斜切對角線跑過操場去取我的背包,背包裡可都是書與講義阿,千萬,不許濕。
周遭的人也是一樣的動作,本來在橢圓形操場上跑著的人們突然放射狀地快速散開,跑到最近的可供躲雨的地方去躲雨。
我拎起背包就衝往司令台下避雨,兩眼發愣地看著陰鬱的天和狂瀉的雨。
「這下子連10圈都沒跑完,跟昨天比竟然不進反退阿。」我默想。
從我那個角度可以清楚看到火車站前站的弧型大樓上時間顯示是6點01分,等吧,我今天出門沒有帶傘,現在那兒也去不了,我只能等待雨停。
前方視線中的雨絲,從一開始的豆大稀疏,到現在綿密如百萬根細針從天而降,不停地打在跑道與草皮上,爆開的水珠彈跳起來的樣子,就像無數個透明小人在不停跳舞。
我打給老弟(他正在總圖看書),向他傾吐一下我這兩天跑步屢遭天候戲弄的無奈。
「靠,超衰的啦,昨天是太陽大到跑不下去,今天輪到下大雨!」我一手插腰,大聲地叫著。
其實我忘記我弟在手機那頭說什麼了,不過應該不是什麼重要的話。
「哇,太扯了,雨下這麼大還有人繼續跑耶。一、二、三、四,有四個人竟然還在跑,是瘋了嗎?」我只記得我說過什麼。
掛掉電話後,我從看雨變成在看那四個人。
有一個黑色衣褲學生樣的男生,頭低低的,不時舉起手擦去額頭上涔涔流下的雨水。
另一個人留著龐克頭(旁邊是光的只有上面一小團黑髮),白色慢跑背心加短到不行的短褲,一身標準的跑步裝扮,他的腳步即使在滂沱大雨中依然穩健。
還有一個穿白色削肩無袖上衣的男生,手腳的擺動和踢動並沒有因為下雨而有所停滯的跡象,依然自顧自地跑著,我瞥到他耳殼上還掛戴著耳機,奇怪,不怕淋濕嗎?還有防水功能?
最後一個人讓我印象最深刻,他是個皮膚黝黑的胖子,身穿橘白相間的運動背心和一條黑色短褲。
之所以印象最深,是他的手前後擺動的幅度很大,腳步有點拖著地,換言之,他用上半身的力量來帶動下半身,因此感覺很滑稽,活像隻胖嘟嘟的黑企鵝在雨中疾行。
但看到他的臉我卻笑不出來,因為他面目猙獰,即使相隔有段距離,我還是能看到在臉部的陰影中,他的五官都糾結在一起。
「這麼痛苦,還在跑阿?應該跑不久了吧。」我心想。
這四個人一直繞著操場跑,白茫茫的大雨就像女生沒完沒了的眼淚,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停,天空不時射下一條條白閃電,伴隨著轟隆隆的雷聲。
每次雲層湧動的天空一閃過白光,身旁也在躲雨的女學生們就會很一致地驚呼,地面上的每個人都知道幾秒後將會響起聲如裂帛的驚雷。
但即使早就做好準備迎接天神的怒吼,聽到雷聲劈下還是有點不寒而慄,感覺有人徒手把天空給硬生生撕裂了一樣。
18:20,這幾個紅色液晶數字是遠方大樓上顯示的時間,太陽的熱力被雨沖刷得已不見一絲痕跡,天色更暗了。
他們四個,還,在,跑。
胖子的臉上痛苦依舊,厚重的步伐每踩一下,周圍就飛濺起可觀的水花,他的身影因為重重雨絲的阻隔顯得有點模糊,但是「他一直在向前跑著」還是一件很清楚的事實。
紅色跑道上已像湖面般地漾著水澤,操場中間的草皮也被雨淋成一大片滿佈水窪的泥沼地,雨勢不減,此時已過6點半了。
雨滴斜落,一點一點地侵蝕我的地盤,蹲坐在司令台下的我,把雙腳往內挪了些,眼睛不停著注視著前方的跑道,與那四個不停繞著圈圈的跑者。
他們為什麼要一直跑著呢?是對於跑步的堅持,所以什麼惡劣天候都要克服?
或是只為了享受我們注視的眼光,讓他們自覺該像勇者一樣地不停跑下去?
還是,他們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麼呢?
天空有雷電夾擊,傾洩的雨淋濕了身體,讓邁開的腳步更加沉甸甸,臉頰上眼睛裡早已分不清是汗水還是雨水,天色是令人絕望的灰。
全部的條件都直指「該停下來了」的這個結論,可他們還是頭也不回地向前跑去。
或許只要自己不停下來,沒有人沒有任何力量可以讓自己停的吧,自然界的神威儘管令人敬畏,但在堅強的意志力之前,一樣沒轍。
沒有人可以讓自己停,只要,自己,不停。
突然之間,我不覺得我是在躲雨,我好像在觀一場禮,某種程度上我想是可以這樣說的。
至於今天預定20圈又只跑了9圈的倒楣念頭,早就不知道被我丟到哪兒了哩。
今天出門沒帶相機,但是我有把雷聲錄音下來,算是一個小小紀念
雷聲之後有人聲騷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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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恐怖的轟轟雷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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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Jun 16 Tue 2009 23:42
滂沱中的四個跑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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