姿態人生 --- 美麗皮膚下的累累傷口
前幾天,終於把美籍韓裔作家李昌來的第二部小說《 A Gesture Life 姿態人生》看完,心裡非常感動。感動之處不在這本書給我多大的觸動,而是我終於把它給看完了。這麼說真對不住這位當紅美國亞裔作家,但事實確是如此,歹勢啦。
這本厚達 356 頁的原文小說,花了我很久時間閱讀,算一算大概從去年初開始看吧,斷斷續續看了好久,中途還有相隔數月沒翻後來突然想到才又拿起來看的。「唉,為何無法一氣呵成呢?」我也很納悶。
不過我想,除了太久沒看原文小說外,書中用字遣詞的難度也有關係,我知道裡面的字句選用非常細緻優美,但有時那形容實在太過深邃幽微,居然讓我這個「國家認證之合格英文老師」讀得辛苦異常。此事實令我慚愧萬分,冷汗直冒。
「真的不敢說自己是英文老師了。」邊讀邊吞口水邊這樣想著。
不好意思,請看到這兒的讀者暫時忘記我是教英文的,謝謝配合。
話雖如此,儘管讀得辛苦,但劇情轉折、故事梗概到底還是能夠掌握的,讀完後也重翻了一些章節和段落來確認自己的理解程度,並且試著去思考作者所欲呈現與傳達的東西。咳咳,盡量不讓此書價值因我的爛英文程度而受影響。
李昌來 1965 年生於南韓,三歲隨家人移居美國,雖從小浸淫美國文化,但或由於族裔背景之故,對於跨文化的掙扎與居住異地的流離感,特別有深刻體悟。1995 年,他推出處女作《 Native Speaker 母語人士》,描述韓裔移民 Henry Park 即使表面上已全然美國化 ( Americanized ),卻仍對兩國文化及價值觀的差異感到格格不入的這段心路歷程。
1999 年出版的這本《 A Gesture Life 姿態人生》,則不僅探討韓裔移民盡力融入美國社會的所做的努力,還挖掘了戰後退役醫務兵在現在和過去,在現居的紐約郊區與當年駐守緬甸的前線戰地,在日本、南韓與美國間的種族身份認同,不斷來回沉潛與自我懷疑的內心軌跡。
在種種分崩離析、拉扯糾葛的情結中,主角 Franklin Hata 極力塑造顯而在外的美好印象,以維持得體合宜的自我形象,並靠著不斷重複每日例行公事,來穩固自己混亂不安的心,支撐起破碎的生命版圖。更為艱難的是,在傷痕累累的良心譴責下,Hata嘗試經營、歷經失去、最終尋回了生命中最重要的情感。
小說通篇採用第一人稱的敘述手法,故我們只能透過 Hata 的眼睛與心去瞭解他人生中包括童年與父母的相處、替日本皇軍擔任戰地醫務兵,和戰後移居紐約開設醫療用品店維生等等的每段路程。不同時期的不同事件,從 Hata 嘴裡娓娓道來,姑且不論其真實性與可靠度,至少都是確確切切的情緒投射。
事實上,長期困擾 Hata 的心魔,就是所謂的「戰後創傷症候群」。尤其他又負責照料戰場上的韓裔慰安婦,日日夜夜映入眼簾的,除無情戰火就是情狀不堪的悲劇。這些殘酷經歷造成了生命中難以癒合的傷口。
儘管搬到紐約的 Hata 過著令人稱羨的優質生活,是大家眼中溫文儒雅的社區醫生、是鄰居心目中的快樂父親,但這只是貼在傷口表面、用來美化與偽裝的「人工皮」罷了,裡頭其實隱隱作痛,而且一撕開,黃色膿血就流了出來。
Hata 下意識地把養女視為自己理想形象的一部份,這點從將其取名為 Sunny 便知一二,希望她的存在能如璀璨光輝般,驅走前半生的陰影,照耀自己的後半生。她從小被要求學鋼琴,儘管天份不差,但依舊未達父親的標準,心灰意冷的 Sunny 於是漸漸抗拒起來。
學琴問題也成為父女兩人關係惡化的濫觴。有人說 Sunny 是不滿父親的堅持而抵抗逃避,但我想,或許 Sunny 心裡亦覺得,未能依循父親的期望把琴學好,自己真是糟糕吧。自我失望透頂,因而決定不學了。
當然大部分父母親都冀望兒女成龍成鳳,但對 Hata 而言,某種程度上 Sunny 其實只是自己「姿態人生」的一部份。嚴格說起來,他後來緊抓住的東西充其量不過是姿態與禮貌而已。他生命中顛沛流離感太重了,需要穩定的歸屬與正面的評價來壓鎮浮亂的心。
但人往往事過境遷才明白,誰都沒有權利拿別人來療自己的傷,因為最傷腦筋的情況是,自己的傷好不了,還影響到另一個人生。不過,身處當下往往無法思考得這麼超然,我們常常是傷了別人之後才覺得如果能重來有多好,人生大部份是這個樣子的。追憶與檢討總是一種遺憾性的儀式。
再說,事後諸葛,評論他人,不一定自己就能想通。那些愛情大師、占星命理大師、生命潛能大師,明明說得一口精闢哲理,彷彿人生之鑰早已握於手中,但各自人生不也常常歪斜撞牆?
因此,這本《姿態人生》引用到我們的人生該怎麼看呢?
我認為,儘管大部份讀者生命中都沒有戰爭的經驗,但卻都有傷痕、有陰影,或多或少都背負著傷口過日子,傷口都是有的,唯深淺之分而已。貼上光鮮亮麗的面貌,是否代表傷口就此痊癒,抑或只是眼不見為淨的思維?
還是,一切的一切,只能交給時間呢?
Hata 移民到美國,是展開新人生,還是一種自我放逐?韓裔的他改成日本姓 Hata,如願獲得移民身分,卻永遠承受良心譴責。況且,在異鄉生活,到底真遠離了過往的傷痛,還是反讓舊傷口的輪廓更顯清晰?
只能說,我們都是不完美的個體,在不完美的世界裡活著。或許,擁抱自己的不完美,熨貼、感受著那傷口的溫度,讓它成為我們的一部份,要比一心一意追求表層的極致完美,要來的人性、勇敢多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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