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見過去，高三那一年的自己
最近學校下課後，都跟機電三的學生約在操場打棒球。
五點十分鐘聲一打，我就收拾好包包拿起外套，往操場走去，迎面是午後近晚的涼風，把整天講課的疲累感覺給吹散。
就像一球濕溽的棉花，被一陣風給撥散開來，點點花絮在空中飛舞，頓時感到清爽無比。
我把東西放在草皮上的足球門旁，接著去商三乙的教室借五顆球、兩個手套，然後再到操場與學生會合。
簡單傳接球後，我們就開始打，由於人數大概只有五、六個，因此進行的方式是：一個人自拋自打，其他的人呢，就站在外野守備。
我總是擔任第一棒(老師的特權嘛)，打了數十球之後，再換下一個來打，換我去外野接球，就這樣一直打到天色轉暗，打到看球看到有點吃力，連高飛球都還以為是鳥兒飛過頭頂，才肯善罷甘休，才肯call it a day。
每次聽到球被擊出去時那清脆的響聲，心情就很好，跟打籃球投空心球時，聽到「刷」一聲的爽度不相上下。
看著小白球被轟到外野，那飛揚的軌跡在桃紅色的霞空中，畫出一道漂亮的圓弧，彷彿壓力也給打到九霄雲外去了。
這變成最近放課後的例行公事，反正我沒有家累，沒有小孩子要顧，好好利用時間偷偷閒打打球，倒也十分愜意。
今天打完球後，天空月兒已東升，本來想回家吃飯去了，轉身卻看到機電三的學生一個個走進教室吃晚飯，準備待會兒要念書自習，為即將到來的五月份統測，作最後衝刺。
「好吧，留下來陪他們念念書吧！」我想。
走進他們教室，找了個位置坐下，把包包背帶橫掛在桌子右緣，就像從前高中時代每天早上到校時所做的一樣，拿起了書就開始閱讀。
看著前面的學生在吃飯聊天，我喊道：
「喂，各位趕快吃一吃來念書了！」
「 老師，我們吃到六點半，你放心，六點半以後就超安靜了。」益維笑著說，他的笑容在黝黑的皮膚襯托下，感覺更燦爛了。
我點頭說好，繼續看我的書，果然六點半一到，這些學生們很自動地把碗筷收拾好拿去丟，回到自己的座位開始自修，教室突然安靜下來，只剩下翻書頁與鉛筆在紙上計算的沙沙聲音。
益維算數學算累了，伸個懶腰後繼續埋頭練習，他耳裡總是塞著耳機，我問他說這樣不會受干擾嗎？他說不會，這樣反而會更專心。
好吧，每個人有不同的學習訣竅，我無法一心二用三用，念書只能心無旁騖地念，否則念不下去。
左前方是王振廷，上課常常嘰哩呱啦講不停，但到了念書的時候，倒也安靜地像隻被馴服的鳥兒一樣。
坐在講台前的張毅德，課堂上是大家的開心果，自然不做作的搞笑舉動，讓我的教學生活憑添許多小小卻無價的樂趣。
他正在背英文單字，搔搔後腦的頭髮，抓抓大腿，然後繼續背。
不知道為什麼，我心裡有一股感動，因為看著他們的樣子，就像在看從前的自己。
當看著別人就在看當年的自己時，是不是代表我老了，代表我回不去了呢？
七年前的我也跟他們一樣，為了大學聯考在努力念書，學校的K書中心和自個兒班的教室，是我每晚沉靜下來的地方。
把自己的靈魂塞到桌上的一本本書裡，動手練習寫一篇篇的英文作文，我嘴裡咀嚼單字片語，腦中是文法結構在排列著各式各樣的陣形。
算數學題目算到額頭黏在桌上，背歷史地理背到指甲越咬越短，不小心就咬到肉然後叫了一聲。
念國文念到出神，不自覺開始編織起上大學後的一個個綺麗夢想：我要交女朋友、我要學吉他、我要把英文單字全部背完、我要出國、我要考上老師…。
那些夢想就像一顆顆七彩的水晶泡泡，在我面前不停緩慢地飛繞，又像一座座視錯覺的海市蜃樓，在我眼前雄偉地巍然成象。
雖然觸碰不到，但閉上眼我就能看到它們在發著亮光，然後就自顧自地興奮起來。
七年一瞬，轉眼我已飛越一大片時間海，當初那個望著美麗海洋，期盼精彩與未知的大男孩，如今已在彼岸。
我有交了女朋友，也當上了英文老師。
沒有學會吉他(根本就沒學吧)，沒有把英文單字背完(全部大概六七十萬個，一天十個，背完要超過兩輩子的時間)，也沒有出國(寒暑假忙著兼課賺錢阿)。
我得到許多沒有想過會得到的，失去很多想起來就感到可惜的，有些想得到的一直無法如願，不想得到的，卻自己跑來敲門。
或許這就是人生，雖然有了計劃並不代表一切就會照著走，世事往往有著人類肉眼見不到的意外安排。
我無法預測下一著棋會走馬吃車，還是全軍覆沒，也無法預知十年後我會身在何方，有誰陪在身旁。
但人到底都得不斷去努力，不管怎麼樣，總是要一步一步接近夢想，或許就是這不可預測性，讓一切都充滿可能似地活了起來。
而或許，這長長的一段靠近夢想的嘗試，將會比夢想本身還來得更有意義吧。
因此，在某種程度上算是達成了當初目標的現在的我，卻對那一段奮戰堅持的時光，無限地感懷與思念，那是一種想起來會微笑的感動。
但又伴隨著些許的惆悵與不知所措，因為即使想要回去溫習，卻已永遠被時間擋在門外了。
感謝那群機電三的學生們，讓我在層層的潮泛堆疊之下，還能夠翻雲撥浪，看見那依舊掛在天空最原始、最乾淨的那輪明月。
即使遍尋不著原路回去，卻也能感到安心，因為我知道我從何而來。
只要某個因緣際會的敲叩，我仍能從內心的門窗，看到那本來已塵封的，又再度美麗了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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