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末日與冷酷異境 --- 進入思念中的永恆
「世界上有不能流淚的哀傷存在。那是對誰也無法說明的，就算能夠說明，誰也不會理解的哪種東西。
那哀傷既不能改變成任何形式，只能像無風之夜的雪那樣靜靜地逐漸累積在心裡而已。」
最近看完了村上春樹的長篇小說《世界末日與冷酷異境》，好喜歡裡頭的這段文字，彷彿自己也能感受到那沉沉的哀傷似的，整個好難過的感覺。
這本小說讀起來絕不輕鬆，它不是什麼科幻未來性的描寫，也沒有什麼灑狗血的末日之戀戲碼，它講人心的本質，和建立在其之上的一切事物經驗與印象。
故事隨著意識的深淺而平行分流著，最後巧妙地合而為一。
《世界末日 --- 冷調而完美》
想到世界末日，你會想到什麼？
規模9.0大地震？火山爆發？全球暖化？彗星撞地球？外星人來襲？
這些算是全體人類的世界末日，這種集體死亡讓人感覺好像不會那麼孤單的樣子，反正要走還有伴一起走。
真正的世界末日是自我心中的一種孤寂與封閉，是心的終結，而不是全球的大規模毀滅性災難。
書裡「世界末日」的景象，反映了主角(作者)的深層意識，那心牆內部的街界，有著紛飛的大雪、金色的獨角獸、森林、山丘、深潭、女孩與圖書館。
這樣完美純粹的景致中，一切是那麼地安靜，時間緩慢流動，萬物都照著規則守份地在運行，沒有你輸我贏的競爭心機，沒有決絕的悲傷和幻滅，但相對的也沒有喜悅與至樂。
這裡的人沒有影子，沒有任何可以映照的事物，心被獸吸走了變成一個個解不開的古夢，然後被運送到街牆之外頭。
在閱讀的時候，連自己也為這樣唯美的世界著迷，嚮往冷調氛圍中的真正平靜。
因此我不禁去幻想，自己內心的那座世界會是什麼樣子呢？
《冷酷異境 --- 起伏與對立》
與世界末日相比，代表現實的「冷酷異境」就有了競爭與對抗，如書中的計算士與記號士，地下的黑鬼與地表的人類等，當然還有各種形式上的二元對立與比較。
每樣所見的事物都充滿了符號與暗示，心所體驗到的印象決定了行為本身，於是我們對未來有期待和計劃，對過去會回味也會感到惋惜。
生活被各種情緒支配著，夢想與失去之間總是後者獲勝，好像活著就是一直在失去各種有形無形的東西。
縱使感到無力，然而這就是現實，這就是人生，這就是根據心的反射所鋪展開來的一切。不管好或壞，這都是自己的生命，別人無法取代，而我們也無法將其捨棄。
「不過就算讓我重新來過一次我的人生的話，我想我還是會再度走上一樣的人生吧！為什麼呢？因為 ─ 那個繼續喪失的人生 ─ 就是我自己。」
小說裡的這句話真的講到我心坎裡去了。
我們常常想說如果人生能重來一次，我要怎樣怎樣如何如何，但那是站在現在去看從前的自己，真的說得準嗎？我很懷疑。
如果真的回到過去那個時空下的自己，做出來的選擇或許還是當初的選擇吧。每一個選擇，其實都是建築在過去的自己所認知的一切事物而做出來的，如果把那選擇否定掉，不也等於否定掉過去的自己了嗎？
就像有時候，我會去幻想如果當初沒有跟那女孩分手的話，現在會是什麼樣子，但假如真正回到了過去的那一個十字路口，我想我還是會選擇相同的路吧。
因為那就是我自己，我無法走到別人的路上去做我自己。
「冷酷異境」之所以冷酷，因為它的缺陷是如此讓人絕望，那逐漸失去的不完美的一切、像迴力標一樣總是回到原處的一切，總是讓人生氣又無力。
但我們卻無法輕言捨棄，因為我們活在自己的心上面，如同書裡所說「沒有心的人，不過是會走路的幻影而已。」
《為什麼選擇留在世界末日？》
這是很多人的疑問，也是我的疑問。但思考過後，想要來說說我的感覺。
書裡的主角「我」在現實的冷酷異境裡，是渴求簡單生活的普通人。
婚姻莫名其妙結束，公寓不好不壞但也住了好多年，工作、吃飯、睡覺日復一日地循環不已，退休後的計劃是學學希臘語、拉拉大提琴。
看起來就是個沒有過多爭鬥心與遠大願景的平凡人。
於是他在街上開車時會這樣感嘆著「為什麼大家不六點一到就下班回家，十點以前就上床熄燈睡覺呢？」。
我覺得他其實很嚮往圍牆內「街」的生活，那裡有完美無瑕的景色、平靜不起波瀾的氛圍、作息規律的人們與獸群，這世界末日感覺像天堂般美好。
之前如此堅定要回到真實世界是因為他想做自己，回到那個自己應該待的地方，高聳的圍牆與冷冷的街巷裡的一切，對他來說都如此謎樣、不可理解。
這是哪兒的世界呢？我怎麼會在這裡？
但在他聽到手風琴奏出來的四個和弦的音，慢慢形成一首熟悉的歌「Danny Boy」時，他僵硬冰冷的心被音樂融化了。
「我就在那街裡，那街就在我的體內。街呼應我身體的脈動呼吸著，搖動著。」
在音樂中，他終於知道這座街界其實是在自己的心裡面。
他籌畫多日亟欲逃出的地方，竟然是自己造出來的一座世界。我想當他體悟至此，那逃離的念頭就像被雪吸走一樣不見了。
看著飛繞在頭骨上面的光點之海，對一切開朗的他，明白那是一片片古老記憶裡夢的碎片，他終於可以讀出女孩女孩的心，還有，自己的心。
「手風琴」這一篇我想是最關鍵的轉折了，尤其是第491到493頁，實在是寫得好美好感人。
由此為分水嶺來看接下來世界末日的「逃出」和「鳥」兩篇，可以發現主角「我」對影子說話的語氣變得冷而簡短、堅定，彷彿已經做了什麼決定的樣子，與之前的混亂狀態截然不同。
之前感覺他還受影子的說法與意見影響而搖擺不已，但自從聽到音樂和弦之後，他像是開竅一樣地看明白了一切。
「我想留在這裡。」「我有我的責任。」
與自己造出來的世界一起存在著，是一種責任，但也是一種快樂吧。我覺得他並沒有消極逃避，反而是積極地面對與接受。
另外，如果就現實世界的設定來看，博士也說過了，要免於不死，就得立刻死去，因此被封閉在潛意識的第三迴路裡面已經是既定的未來事實了阿。
此外，如果「我」真的隨著影子逃出南潭回到現實世界，當早就閉上眼睛準備好了的主角突然發現睜開眼自己沒有死，然後開車回到公寓去找胖女孩睡覺，那麼這部小說對我來說就有那麼一點鬧劇的感覺了。
因此就我而言，我會覺得留在世界末日裡是最理想的結局。
《小說裡的兩首歌》
書的一開始是一段文字：
「為什麼太陽還繼續照耀？
為什麼鳥兒還繼續歌唱？
他們不知道嗎？世界已經結束。」
這是英文老歌「The End of The World」的頭四句歌詞：
「Why does the sun go on shining? Why does the sea rush to shore? Don't they know it's the end of the world.」
即使這本來是唱給情人的歌曲，但放在「我」最後的心境來看卻那麼吻合，在內心就要崩壞的剎那，為什麼世界還在自顧自轉動著呢？為什麼萬物還運行如常呢？
但我個人比較喜歡「Danny Boy」這首歌的氛圍，歌詞與旋律都透著淡淡的平靜和哀傷。
「冷酷異境」開頭第一章與「世界末日」的「手風琴」那章不約而同都出現這首歌，這讓我實地去找了歌來聽，結果一聽就好有感覺，一放再放。
寫著這篇心得的同時，也一直重複放著這首歌當背景音樂。
「Danny Boy」這首愛爾蘭的經典歌曲有許多不同的解讀，有人說這像是父母唱給遠去為國征戰的兒子聽，又有人說這是即將死去的父親唱給兒子聽的。
但放到《世界末日與冷酷異境》的故事中來看，又出現另一番味道的契合，歌詞在下面，各位可以一邊聽歌一邊欣賞。
《進入思念中的永恆》
最近看了村上春樹的三本長篇小說，《世界末日與冷酷異境》是我最喜歡的一本，如同村上春樹說的「切開自己」來寫作這本小說，我在閱讀的時候，也盡量去探求兩個自己世界的可能。
嘗試去鑽入心裡，幻想自己版本的世界末日。
在這座充滿各種完全性和可能性的流動世界裡，要是自己真正去體會和融入，真的就什麼都不會失去了嗎？
我想那像是一瞬間思念般的永恆，雖然被限制封閉起來，卻能無止盡地延長，如書裡所說的：
「進入思念中的人是不死的，即使不是不死，也接近無限的不死。永遠的生。」
這樣看來，我想與其說是「世界末日」，也許更像是「異想天堂」吧。
「Danny Boy」
Danny Boy
Oh Danny boy, the pipes, the pipes are calling
From glen to glen, and down the mountain side
The summer's gone, and all the roses falling
'Tis you, 'tis you must go and I must bide.
But come ye back when summer's in the meadow
Or when the valley's hushed and white with snow
'Tis I'll be here in sunshine or in shadow
Oh Danny boy, oh Danny boy, I love you so.
And when you come, and all the flowers are dying
If I am dead, as dead I well may be
You'll come and find the place where I am lying
And kneel and say an "Ave" there for me.
And I shall hear, tho' soft you tread above me
And all my grave will warmer, sweeter be
For you will bend and tell me that you love me
And I shall sleep in peace until you come to me.
「The End of The World」
The End of The World
Why does the sun go on shining?
Why does the sea rush to shore?
Don't they know it's the end of the world,
Cause you don't love me any more?
Why do the birds go on singing?
Why do the stars glow above?
Don't they know it's the end of the world?
It ended when I lost your love
I wake up in the morning and I wonder
Why everything's the same as it was
I can't understand, no, I can't understand,
How life goes on the way it does
Why does my heart go on beating?
Why do these eyes of mine cry?
Don't they know it's the end of the world?
It ended when you said goodbye
中文版封面 日文版封面
留言列表
